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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洪侠|卖得出去的故事才是好故事

2022-08-24 21:47:47

【深圳展览馆是博雅的创办方之一。没有展览馆1976-1980年的实践,深圳博雅不会那么早诞生。而展览馆最让人惊奇的实践,是他们最早提出并行之有效的所谓“以文养文”模式。说穿了,就是走市场经济之路。这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人,是时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社长、总编辑、著名画家邵宇】

雷子源后来回忆说,1977年1月初,邵宇带队来深圳观摩“广东省美术作品展”。那时的深圳展览馆孤零零立在水库旅游区排洪闸旁,邵宇抵深时,正值“大寒”天气,他披着大衣,在萧瑟的寒风中,站在馆前黄土飞扬的土坪上,注视着来往参观的游客和连接香港的山峦。

朝着香港方向凝望良久,邵宇对雷子源说:“这块地方不简单啊,要好好利用,搞些好的展览,办成弘扬中华文化的窗口。”

这可能是第一次有人提出,深圳展览馆乃至深圳应该成为“弘扬中华文化的窗口”。那时粉碎“四人帮”才三个月,邵宇的文化目光已经看到香港,并经由香港看到更远的地方。

结束深圳之行时,邵宇心里已经有了当时来说堪称大胆的想法。他对结识没几天的雷子源及其同事们说,马上要过年了,春节后你们来北京,我们要商量点大事。

雷子源回忆说,当时他觉得邵宇是美术界“大人物”,自己是刚当馆长没几个月的“新兵”,“新兵”忽然受到“大人物”垂顾,何其荣幸。一不做,二不休,他觉得既然要在他这个展览馆搞大事,馆名也得有“大人物”题写,于是就请邵宇再帮个忙。

“郭沫若吧。”雷子源就知道郭沫若名头大,是文豪,是大书法家,又是全国人大副委员长。

“让郭老写……”邵宇沉吟道,“可以试试。但是,你这‘宝安县社会主义教育展览馆’的名字,字数太多了。你们这里的展览既然要对港对外,名字不用那么具体,内容是社会主义教育不就行了?不如就让郭老写‘深圳展览馆’。“

宝安县主办的文化机构,名字中只出现”深圳“,这在当时不多见。当然,对港对外的机构、设施,以”深圳“名之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深圳戏院“”深圳水库“。雷子源赶紧请示能否改名“深圳展览馆”,县里立刻表示同意。

邵宇说:”那就让你们县里写个公函,盖上最大的公章,我帮你们带到北京。“

老雷称谢不迭,”可是呢邵宇同志,“他忐忑问道,“这‘最大的公章’是谁的?要找谁?”

邵宇笑了,说:“找你们县革命委员会啊,他们的公章中间是国徽,最大。”

雷子源1960年前后就曾经以读者身份两次给巴金写信,讨论“激流三部曲《家》《春》《秋》“的结尾与后续等问题。他对给”大人物“写信一事并不陌生,可是此次要写的是公函,而且是给“国家领导人”的,事关重大。好在县文化局积极办理此事,找文笔好的人起草文稿,找写字好的人在“广东省宝安县革命委员会”红头信笺上抄写,最后再找县里盖上”最大的公章“。

函件很快到了邵宇手中,他展开一看,只见短短十行文字,内容中规中矩,毛笔字竟然也有几分貌似“郭老书风”,写的是:

我县在上级党委的关怀下,在两个庆祝伟大胜利的鼓舞下,为加强对外宣传工作,最近在深圳水库游览区新建成“深圳展览馆”,已于去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开幕,接待广大工农兵群众及华侨、港澳同胞参观。

读毕,邵宇说:“我只负责转公函给郭老。我也会把自己对深圳的观感报告给郭老。春节后你们来北京时,有没有结果就可见分晓。”

1977年的夏天,香港的文化艺术界流传着从《明报月刊》等媒体读来的消息,说过了罗湖桥,深圳水库边,一个不起眼的展览馆,竟然冒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展览,叫做”北京荣宝斋木板水印、书画展“。那展览馆在东湖公园风景区内,环境清幽,古木参天,景色宜人,展出的书画名家作品更是叫人惊喜。”文革“十年中港人很少得知讯息的一些大家、名家,吴作人、李苦禅、黄胄、程十发、黎雄才等等,忽然都有新作品参展。这是粉碎”四人帮“后中国举办的第一个大型书画展,没想到就在香港隔壁的深圳。

最初采访到这一消息的香港记者叫莫一点,他本是随香港一个观光团来深圳游览,顺便看看展览,没想到在这里和那么多位久违的大师作品相遇,心情激动,回港后迅即将他的兴奋广为传播。四十年后他回忆说,当初从香港到深圳展馆看画展,路途虽不远,但咫尺天涯,真心不容易。他说:”每次在罗湖关口,都要排队超过两小时才可以过境。到深圳之后,由于没有公交车直达展览馆,很多时候要坐在自行车车尾,沿途颠簸不平,日晒雨淋,特别是雨季,旅程更加艰辛。“

尽管当时交通不变,深圳展览馆对港人的吸引还是迅速增大。有数据统计,参观展览馆开馆展览“广东省美术作品展”的人数有17967人,香港同胞就占3509人。另据统计,有18301人观摩过“北京荣宝斋木板水印、书画展”,其中港人就有4635人。展览馆所在的深圳镇,当时也不过才三万人。

莫一点盛赞的这个展,就是邵宇为深圳策划的第一个展。1977年春节刚过,雷子源和时任文化局局长陈玉仁专程去赴邵宇的北京之约。见面第一天定下先做荣宝斋水印和画家原作展,第二天邵宇就带他们去里琉璃厂开始筹备。邵宇还陪雷子源他们登门拜访了吴作人、李可染、黄胄等大师,现在听来,都像是传奇。

现在细想,这个展览的名字实在耐人寻味。荣宝斋木板水印当然是精美的工艺品,而顿号之后的“书画”才是在画坛消失十余年之后那些大师们的原作。如今策展,行家绝不会把复制品和大师原作放在一个展览中,当年邵宇是如何考虑的呢?我猜测,其一,在那个年代,画家原作尚未受到特别对待,在出口创汇序列里与工艺品地位相同;其二,那些因”黑画“事件挨批受折腾的画家们,他们新作的重新问世,需要靠”工艺品“掩护;其三,躲在”工艺品“后面大师原作远离京城、南下深圳展出,等于时空上又多了一层掩护。

岂不知,恰恰就是这次展览,撬开了新时期海外的中国画市场。多少年之后,1977年中出现在深圳展览馆的那些作品,其价格早已冲上云霄,且大都已属于国家限制出境的大师作品,任你有多少钱也买不到了。

现任深圳美术馆馆长张燕方曾回忆说,那时候展览不但可以看,还可以销售作品。“我们专门开了一个服务部,标上价钱,销售名家作品……吴冠中的画100元三幅,蒋兆和50元一幅……。

“荣宝斋木板水印、书画展”是深圳展览馆向海外讲述的第一个中华文化故事。邵宇当年或许就已深知,作品就是故事,展览就是在讲故事,中华文化故事随艺术家、艺术品走向世界,才会走得更远。这里的关键是:这些艺术品是可以买卖的,是有价格的,价格是随市场浮动的。有时候,空口讲故事不如以作品、产品形式卖故事;或者说,这市场上卖得出去的故事,才是真正的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