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婉娘一咬牙,手上愈发用力,叫过下人压住玉奴不许她动弹,沉声问道:“玉奴,难道你不想嫁宰相了吗?贵女都是要绑脚的,只有绑了脚,才能嫁到好人家里去。”
绍兴三十年,卢婉娘忙过家中内外,终于得闲能喘上一口气,今日家中还有一桩大事等着她去办呢。
她刚坐在榻上没多久,一个相貌清丽的女孩便跑了进来,虽是年龄尚幼,但已是可见得将来的花容月貌。这是卢婉娘的幼女,因着生得玉雪可爱,家里人都称之为玉奴,最受宠爱。
瞧见玉奴额间汗滴,卢婉娘不禁无奈摇头,揽过女儿来,一边擦着汗,一边教训道:“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女儿家得文静些。”
玉奴却是全然不在乎这些重弹的老调,只仰着头撒娇道:“娘,我想听故事,东京的故事,你都再给我讲讲吧。”
卢婉娘微微叹气,正想要接着教导女儿,突然想起一事,道:“娘可以再给你讲故事,但你得答应娘一件事,可好?”
卢婉娘微微一笑,“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你只说答不答应,若是不答应,娘可没空给你讲故事。”
卢婉娘:“今日,我便给你讲讲你外祖母的事。”
话音刚落,玉奴便是扁起了嘴,“不嘛,娘,我想接着听那庙会的事,庙会上那么多好玩的,我还没听完呢。”
于是卢婉娘眼风扫过,玉奴顿时收敛起神色,婉娘这才安慰她道:“娘亲说的这些事,也都是听你外祖母说的。”
卢婉娘:“那时卢家还在东京城,你外曾祖父是位翰林,在都城赁了座小宅子居住。你外曾祖父是家中长子,因此那座小宅子里便住了你外高祖父、外曾祖父一家还有你外曾祖父的三个兄弟的一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挤在一处,一家生计全依仗着你外曾祖父。故而,你外曾祖父虽说是个官,日子却过得紧巴巴的。你外祖母便出生在这座小宅子里,转过身便能见到对门里在做什么。依着常理,这样门户出来的女子或是嫁给同年世交子弟或是嫁给读书士子,但是,你可知,你外祖母后来嫁给了谁?”
“呀!”玉奴吃了一惊,她小小年纪也知道宰相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了。想来外祖母一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吧,就像戏文里的那些小姐一样,才能嫁到宰相家去呢,玉奴不禁遐想起来。
卢婉娘见状满意地一笑,慢条斯理问道:“玉奴,那你猜猜为何你外祖母能够嫁给宰相家呢?”
“一定是外祖母书读得好!”玉奴脱口而出。
卢婉娘深吸一口气,勉强柔声劝道:“你哥哥书读得好,便能中举当官,因此别人都看中你哥哥读书好。可是女儿家又考不了进士,读书多又有什么用处呢,别人凭什么会因此求娶你外祖母呢?”
眼见着与这小伢儿是说不明白了,卢婉娘只得揭开谜底,“只因你外祖母有双莲足。”
卢婉娘:“你不是最喜欢东京吗?你可知道,当时的东京城内向来有三绝之说,一绝是来自洛阳的牡丹,一绝是来自福建的团茶,这最后一绝便是东京城内女儿家的莲足。”
“所谓莲足,便是年幼之时便以布条将足缠起,如此,女儿家天然生得一双小脚,状如金莲,最是惹人怜惜。你外祖母便是因着有这样一对莲足,宰相这才特意来为他的小儿子求娶为妻。今日,娘也为你缠一双莲足好不好?”
见状,卢婉娘吩咐下人将她准备好的布条取来,边为玉奴脱去她那一双小鞋,边柔声细语道:“瞧,咱们玉奴生得多可爱,这样一双小巧的玲珑足若是变得大了,那多令人伤心。咱们呀,今天就让玉奴的脚永永远远都这样漂亮,这样子,咱们玉奴日后也一定能嫁到宰相家里去呢。玉奴,你说好不好?”
玉奴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痛传来,不止是脚痛,连脑袋仿佛也在被人用布条紧紧缠着,豆大的泪珠瞬时便从玉奴雪白的小脸上流下,“娘,不要,娘,我不要缠了,痛死了……”
卢婉娘一咬牙,手上愈发用力,叫过下人压住玉奴不许她动弹,沉声问道:“玉奴,难道你不想嫁宰相了吗?贵女都是要绑脚的,只有绑了脚,才能嫁到好人家里去。”
玉奴只是哭喊:“不嫁了,我不想嫁了,娘,你救救我啊。太痛了,我受不住!”
瞧见女儿这幅模样,卢婉娘也是心如刀割,她也忍住眼泪道:“没法子,玉奴,你若想享福,便先得吃苦,再忍一忍,忍一忍便过去了。”
卢婉娘扭过头去,不再看女儿的惨状,只是手上继续用力,嘴里也劝道:“玉奴啊,娘都是为了你好。日后,等你嫁到了那些富贵人家里,你就知晓今日的好处了。嫁到那些富贵人家里,一应琐事自有下人去办,你自享你的清福。多好。你只记得,一定要惜福,千万别出门,步步都不得离开你夫君。别像你外祖母,读的书太多,便忘记了女子的本分,本来安安稳稳跟着夫家降金便罢了,她偏要站出来。那些女人与她有什么干系呢,她一通骂,骂出了个什么呢?白白连累了夫家老小,还害得自己被送给了金人。”声音忽大忽小,也不知道她究竟在说给谁听。
玉奴许是见哭求无用,终于骂道:“我恨你,你这个老虔婆,臭婆娘,我不再要你做我娘了……”
一番秽语,听得卢婉娘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她都是为了女儿好啊,玉奴怎么就不明白呢。
玉奴只是躺在那,喃喃道:“我的脚断了,我以后再不能走路了。”
瞧见女儿还能说话,卢婉娘松了口气,抱过玉奴小声道:“你不是想听你外祖母的故事吗,我继续给你讲外祖母的故事好不好。刚才我不是讲到你外祖母被人掳了去吗,我接着给你讲。你外祖母向来是个不安分的人,在去金国的路上也几次想着逃跑,于是金人便砍去了你外祖母的双足。你看,你外祖母才是真没了脚呢。但是,这有什么呢,那一双脚不过是用来走路的,便是没了也没什么妨碍,这不是安安稳稳地将我生了下来。就因着她能生儿育女,你外祖母还能让人特地讨了她去,养着她。”
“我找人看过了,他们都说你一看就是能生儿子的。你呀像你外祖母,生来是做贵人的,那一双天足 ,你们都用不着。玉奴,你命里注定是要过好日子的。”
B,立意颇高,以女子缠足为切入点,围绕双足写古代女子失去的自由,相当有象征意义,令人十分痛心。文章仅限于一时一地,几乎是通过对话来推进剧情,因此对作者笔力的要求很高。美中不足的是,部分行文稍显冗余,尚可精简凝练,仅通过对话呈现也削弱了冲突本身的激烈程度。
A,故事篇幅短,但笔力惊人,以一个平淡温馨的叙事开场,后头却平地起惊雷,在读者猝不及防之时,猛然把故事推向极境。硬要吹毛求疵的话,最后的叙事中,“生儿子”这个点确实把一个残酷的点添得更加残酷,却因此显得有些为了残酷而残酷,反倒有些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