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苏北古黄府出现了一个以“蜈蚣帮”为名的盗贼团伙,盗窃杀人,恶行累累。
为除掉这伙祸害,于知府费尽了心思。这年初夏的一天夜里,于知府从绝密消息渠道得知蜈蚣帮的头领“飞天蜈蚣”单独去金凤银楼作案,要窃取金凤银楼的镇店之宝―― 一颗价值连城的明月珠。
于知府立即命众捕快团团围住金凤银楼,将潜入其中的飞天蜈蚣堵个正着。飞天蜈蚣确实能“飞”,尽管在捕快们的围攻下身受重伤,居然还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奔到了金凤银楼对面的佛光寺,直到无路可逃方才束手就擒。
然而,那颗秘藏在金凤银楼大柜的明月珠却不翼而飞,不知被飞天蜈蚣窃去后藏到了何处,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被关入大牢的飞天蜈蚣怕自己万一熬不住重刑,以致招出明月珠的下落及同伙的姓名,竟然在几天后的深夜撞狱墙自尽,令于知府沮丧万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月后的某天一大早,城东关的里正急匆匆跑到知府衙门,报告说有个张秀才昨夜被人杀死在东关铜锣巷的范二进秀才家中!
于知府不敢怠慢,带着三班衙役赶到了范秀才家。在范家小院的凉亭上,站着一个浑身发抖、衣衫不整的书生,他就是范秀才,而在凉亭下,则伏身躺着一个长衫书生,背上扎着一把刀,身子底下汪了一摊血,不用说,他是张秀才。
原来,范秀才和张秀才虽说都是本城的秀才,但由于张秀才富有,手头总有花不完的银子,一向瞧不起贫寒而又迂腐的范秀才,两人一向没什么来往。可在昨天下午,范秀才正在书房里用功,忽然房门被人叩响,拉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居然是笑吟吟的张秀才!
范秀才受宠若惊,急忙将张秀才迎进房,施礼让座。张秀才坐下后,便同范秀才谈起八股文章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范秀才也动了谈兴,两人相谈甚欢,不觉已是日薄西山。范秀才的妻子胡氏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担心张秀才留下吃晚饭而自家又拿不出像样的饭菜,便在厨房里一个劲敲打空锅,意在催促丈夫快快送客。
范秀才好不窘迫,张秀才却似若未闻,依旧吟诵自己得意的文章。没大会儿,城中最高档的海天酒楼里的小伙计挑着一担食盒来到了范家,打开食盒,酒肉之香扑面而来――原来张秀才早就安排好了晚餐!
当下,张秀才反客为主,就在书房里同范秀才对酌起来,席间,还笑嘻嘻地亲自端了几碟子菜和一壶酒,给厨房里的胡氏母子俩送了过去。这下范家上下大喜,范秀才陪着张秀才左一杯右一杯,喝得好生痛快。
待酒足饭饱,已是月挂中天,酩酊大醉的范秀才对张秀才道:“张兄,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夜天色已晚,你就不……不要回去了,就在我家凉亭上歇息。明天,明天你我再接着谈文章、喝酒!”张秀才乐得顺水推舟,两人东倒西歪地互相搀扶着来到凉亭,铺了张席子倒头就睡。待范秀才一觉醒来,天已放亮,身旁却不见了张秀才,爬起来醉眼惺忪地往亭外一看,只见张秀才倒在了血泊中,不由吓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向里正家报案……
是奸情还是别有隐情
听了范秀才的一番话,衙役们无不撇嘴:两人同睡一张席子,岂有一个被杀,另一个却毫不知情之理?这范秀才难脱杀人嫌疑!
于知府却没有言语,下了凉亭来到张秀才尸身前,蹲下身同官府的仵作一起细细勘验,只见张秀才衣冠整齐,侧扭的面孔露出惊惧之色,背上扎着的那把刀没腹很深,分明是被人出其不意一刀致死;更奇怪的是,张秀才右掌紧攥,五根手指却被人齐根削去!大惊之下,于知府让仵作使劲掰开张秀才的手掌,只见紧攥在掌心里的只是一根被拽断了的红丝绳。
这时,一直在一旁紧张注视着的范秀才突然面红耳赤,低声咕哝了一句:“一个是衣冠禽兽,一个是淫贱之妇……”
耳尖的于知府听出范秀才话中有话,急忙站起来,紧紧追问范秀才此话何意。范秀才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咬牙道:“既然……既然他们做得出,就休怪我说得出了!大人有所不知,这根红丝绳是拙荆系在脖子上拴罗汉钱的,现在一夜之间居然跑到了姓张的手中。分明是他俩有……有私!如今想来,昨晚姓张的往厨房里送酒菜,定是居心不良,而我那婆娘,只要有了酒吃,便忘记了礼义廉耻,与姓张的眉来眼去勾搭上了!姓张的回书房后又故意灌醉我,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真是该杀!”话到此处,范秀才忽又有所醒悟,慌忙连连摇手道:“大人,别……别误会,不是小人杀的!”
此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此案已露端倪――众所周知,罗汉钱乃是康熙皇帝六十大寿那年,朝廷特别铸造的铜钱,与平常铜钱相比,黄澄澄、亮闪闪,颇似光头金身罗汉,所以人称“罗汉钱”,且又因罗汉钱数量少,极其稀罕,人们多用来作为辟邪之物或男女之间的定情物。
这回呀,十有八九是范秀才从罗汉钱上发现了胡氏与张秀才的奸情,一怒之下杀了张秀才,却推说自己酒醉不知。一个衙役掏出了锒铛作响的镣铐,另一个衙役则拎好了水火棍,只等于知府一发话,便要将范秀才一链子锁了打向衙门。
于知府却低喝一声,命人把胡氏叫过来问话。胡氏被带了过来,于知府抬眼一看,只见这秀才娘子五短身材,面目说不上俊俏,头发蓬乱,趿拉着鞋,犹自带着一身酒气,分明是个邋遢婆娘。于知府一眼看到胡氏脖颈上光光的。
“说,你昨夜都干了什么?你脖子上的罗汉钱呢?”于知府拎着那根红丝绳,质问胡氏。胡氏下意识地一摸脖颈,莫名其妙地道:“大人,昨晚吃完张秀才送的酒饭,我就搂着孩子睡觉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后来就听说张秀才被人杀了,我吓得连屋也不敢出。哦,我脖子上的罗汉钱,我……我也不知道啥时候没有的,昨晚临睡前还在我脖子上挂着呢。哟,大人,您手里的这根红丝绳不就是我系罗汉钱的绳子吗?这样说来,罗汉钱是大人您捡去了?”
于知府察言观色,判断胡氏不像说假话,况且很难想象风流倜傥的张秀才同这个毫无姿色、言语粗俗的婆娘只一面之交便会产生什么私情,但罗汉钱又确实是昨夜从胡氏脖子上跑到了张秀才的手里、最终又被凶手剁指抢夺走了,而从张秀才攥着罗汉钱死不松手来看,事情怪就怪在罗汉钱上!
思忖半晌,于知府又追问胡氏道:“你的罗汉钱从何而来?”胡氏一指丈夫:“是从他手里得来的。”事情闹半天又回到了范秀才身上,范秀才拍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就在几天前,范秀才来到文庙与几个同案的秀才做了个“文会”,在文庙门口看到一个看手相的卦摊,算卦先生自称吴铁口,自吹自擂言人前程百不失一,且卦费只收一文大钱。这下吸引了不少人围了上去,范秀才也忍不住扔下了一文钱让吴铁口给他算一卦。
吴铁口看了看范秀才的左手手掌,一惊之下双手一拱,恭喜范秀才是“状元命”!这下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在古黄,谁不知范秀才是屡试不第、最蠢笨的秀才!吴铁口却正色道:“在下无戏言,还钱为证!”说着将一文铜钱塞回范秀才手中。范秀才受到众人嘲笑,接了钱急忙挤出了人群。
回到家后,范秀才掏出那文钱让胡氏去买米,才发现铜钱并非自己当初付给吴铁口的那枚铜钱,正在发怔,胡氏见了却喜滋滋地道:“啊,罗汉钱,给我了!”一把抢过去,用红丝绳系在了脖子上,说是可以辟邪,比赤脚大仙还要灵呢。
叙述至此,范秀才忽又想起了什么,瞪大眼睛指着张秀才之尸道:“于大人,昨晚,酒酣耳热之际,这姓张的敞开胸怀,露出挂在胸口上的一个玉观音,说他有玉观音辟邪,又问我有什么辟邪物。我便说家有一枚辟邪的罗汉钱挂在了拙荆身上。这姓张的听了,好大一会儿没言语。如今看来,莫非他昨天是来套问罗汉钱的?”
于知府听了,心中对事情的真相明白了大半:张秀才之所以苦心交好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范秀才,绝不是冲着胡氏来的,而是冲着罗汉钱来的!待范家上下酒醉歇息之后,张秀才起身摸到了胡氏房间,从酣睡不醒的胡氏脖颈上摘下了罗汉钱,然后又回到凉亭。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秀才刚到凉亭,便被人突然从背后一刀杀死,由于罗汉钱被张秀才紧紧攥在了手中,凶手又残忍地剁去了他的五指!而凶手绝不可能是范秀才――贪杯的范秀才已被张秀才故意灌得大醉了!
如此看来,一切皆起因于那枚罗汉钱。罗汉钱虽稀少,却并非值钱珍贵之物,犯不上杀人抢夺,莫非那枚罗汉钱别有古怪之处?思量至此,于知府又追问范秀才那枚罗汉钱有何特征。范秀才一脸茫然,倒是胡氏比比划划道:“那罗汉钱背面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正面‘康熙通宝四个字中,‘宝字上面刻了一道凹线,直通钱中间的方口;沿‘康字周边又刻画了一个圆圈。这么一整,好好的罗汉钱被破了相,只怕镇不住夜游魂了……”
于知府忙命一个善于绘画的书吏按胡氏所说,将那枚罗汉钱的正面图形摹画下来。这时,仵作填好了关于张秀才尸身的验尸单,一边呈给于知府一边顺口道:“张秀才的左手手纹还是挺稀罕的一字通天纹呢,依相书上说,这应该是大富大贵之相,不料他竟死于非命,可见相书不可信。”一旁的范秀才听了,急忙去看自己的左手。仵作见了讥笑道:“莫非范秀才你也有一字通天纹?”范秀才涨红了脸道:“是、是。那天在文庙门口,吴铁口就是凭这条纹断我有状元之命……”
于知府惊悟:“差点儿忘了那个吴铁口――追根究底,那惹祸的罗汉钱本就出自于吴铁口之手!速速抓捕吴铁口,只要抓住了此人,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然而,衙役们来到文庙,哪有吴铁口的影子?文庙的道士告诉他们,那吴铁口只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走江湖卖嘴之人,在文庙摆了一天卦便不见了踪影。
衙役们回到府衙,向于知府作了汇报,于知府听了,皱眉不语,只面对那一纸罗汉钱图画冥思苦想。突然,一件也是与罗汉钱有关的事浮现在于知府脑海里:早些天,那个飞天蜈蚣自杀后,于知府曾亲到现场,发现一向吊在飞天蜈蚣脖子上一枚罗汉钱不见了,当时于知府只是为痛失彻底铲除蜈蚣帮的机会而懊悔,并不曾深究此事,如今想来,莫非这两枚罗汉钱有什么关联?说不定就是同一枚罗汉钱呢――因为罗汉钱毕竟是极其稀罕的!
这么一联想,于知府再看那纸罗汉钱图画,只见上面的连口“宝”字和画圈“康”字格外醒目。于知府脑子里电光石火般一闪,急传衙役们前往金凤银楼对面的佛光寺。在佛光寺的后殿,供奉着十八罗汉像。于知府一尊一尊地数过去,待数到第十一尊长眉罗汉像时,发现长眉罗汉的嘴里有东西闪闪发光……
当晚,佛光寺里万籁俱寂,只有前殿隐隐传来老僧念经时敲的木鱼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后殿,燃起豆粒大的火绳,径直摸到第十一尊长眉罗汉像前,爬上塑像台,手一伸就往罗汉口里掏去。就在这时,殿里突然四下亮起火把,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惊慌欲逃的黑影扑倒在地。与此同时,从黑影身上“当”的一声掉下一件东西,衙役捡起一看,正是一枚罗汉钱!
“范秀才,请你认一认这家伙是不是吴铁口?”火把后闪出了于知府和范秀才。范秀才失声道:“是他,就是他,于大人,您可真神了!”吴铁口闻言,瘫软在地……
真相至此大白。事情还要从飞天蜈蚣说起。飞天蜈蚣窃得明月珠并逃到佛光寺后殿之后,眼见逃不了,便将明月珠藏在了长眉罗汉塑像的口中。
进了监牢后,抱定必死决心的飞天蜈蚣被挂在脖子上的罗汉钱触动了灵感,决定在罗汉钱上做手脚,将明月珠的秘密告知给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弟弟――隐姓埋名、不为外人知晓与飞天蜈蚣是兄弟关系的张秀才。
飞天蜈蚣在罗汉钱正面的“宝”字和方口之间刻一道线,暗示明月珠这一宝物藏在罗汉口中,又在十一笔画的“康”字上刻了一个圈,意指藏在第十一尊长眉罗汉口中,而在古黄府,供奉罗汉像的只有佛光寺。
自杀前夕,飞天蜈蚣通过内线将罗汉钱传到了蜈蚣帮的狗头军师“赛吴用”手中,并捎口信让赛吴用将这一传家宝交给他的弟弟,以作遗物纪念。
赛吴用也不认识飞天蜈蚣的弟弟是何许人,只是以前曾从飞天蜈蚣的吹嘘中知道他弟弟是个秀才,且左手掌心有一道预兆以后能做大官的一字通天纹。根据这两个线索,赛吴用假托吴铁口,来到秀才们常来常往的文庙前看手相,希冀找到飞天蜈蚣那个有一字通天纹的弟弟。
说来也巧,范秀才左手也有一字通天纹,赛吴用阴差阳错将罗汉钱给了他,可没大会儿又一个左手有一字通天纹的张秀才也来算命,赛吴用大惊之下细一打量,发现张秀才的外貌与飞天蜈蚣十分相像,方才知晓自己弄错人了!赛吴用急忙找了个借口,将张秀才引到僻静之处,一五一十将飞天蜈蚣自尽及传送罗汉钱的始末告诉了他。
得知哥哥死讯,张秀才自是悲痛万分,可他却对哥哥所说的罗汉钱是传家宝十分纳闷,书生气十足地对赛吴用透底道:“我兄弟早年一无所有,没有什么传家宝啊,也不记得有过罗汉钱。不过,从你描述的长相来看,拿走了罗汉钱的定是穷酸秀才范二进。不管怎样,罗汉钱是我哥哥的遗物,我一定要从范二进手中弄回来。”
赛吴用是个久历江湖险恶的老贼,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飞天蜈蚣传出罗汉钱的用意――罗汉钱上一定有暗示明月珠藏在何处的秘密,可惜自己当初不曾细看就误给了那个范秀才!
当下,赛吴用便打定了先跟踪张秀才、再伺机抢夺罗汉钱从而独吞明月珠的主意,但他机关算尽,还是晚了一步,悟出罗汉钱秘密的于知府先行一步从长眉罗汉口中抠出了明月珠、并且将他当场捉拿!
根据赛吴用的交代,于知府亲率官府衙役和捕快,将隐藏在古黄府各角落的蜈蚣帮大小喽一网打尽,猖獗一时的蜈蚣帮彻底覆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