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同业动态 >李纨与平儿:同是天涯沦落人

李纨与平儿:同是天涯沦落人

2022-09-22 21:28:41

李纨是荣国府已故长子贾珠的遗孀,也是贾兰的母亲。

李纨不是贾府里唯一的寡妇,但却是最显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最“风光”的。她出身高贵,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嫁到贾府,和贾珠也算是门当户对,珠联玉合,只是贾珠的突然逝世,令她后半生再无幸福的可能。按照封建礼教,李纨把自己活成了行走的活牌坊,受到了贾府众人的敬重与推崇,尤其是贾母的维护和喜爱。

而平儿,是王熙凤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环,左膀右臂,也是贾琏的通房丫头。夹在这对夫妻间,平儿也活得很不易。但她不仅游刃有余,还因为能力出众,双商极高,更受到贾府从上至下的认可和尊重。

这两个人,本是没有太多交集的。李纨平时也没多少事,就是带领着一众小姑子玩耍,做针线,照顾照顾她们的生活,实在是清闲得很。而平儿是大忙人一个,鞍前马后地跟在凤姐儿身边,根本就没什么属于自己的时间。

可是李纨对于小姑子们,却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感,也没见她和谁特别谈得来。有时和凤姐打交道,说笑,却是一副损友的模样。不管是和小姑子们的淡淡相处,还是与凤姐的打嘴仗,李纨所展示的,是一个豪门寡妇无趣无聊的生活,那没有太多表情的面孔下,不知到底有些什么。但平儿作为一个丫环,却被李纨看重,甚至流露出了极为难得的感情!这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是的,李纨平时,是很少流露出自己的心情和感情的。她在贾府没什么存在感,活得模糊而冷清。这是古代社会对于一个寡妇的无形束缚,而生长于礼教森严之家的李纨,更是时时谨遵着社会和家族对于寡妇的要求和期望。自从她寡妇失业,生活里再无光亮后,她毫无怨言地配合着命运,交付了自己的热情,也封闭了正值青春的心扉。不要说再次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就算是化化妆,对她来说也是奢侈了。她人生的所有希望,全都放在了年幼的贾兰身上。

就算是在自己家里,她也是不玩不闹的,把自家来的亲戚都宾住了。她是菩萨般一样,不多事,为人低调,却也少了很多接地气的欢乐。

她对平儿,却是非常明白的态度,欣赏,喜欢,热情。这种感情,与身份无关,毕竟李纨是连凤姐儿也不大放在眼里的,甚至当众说凤姐儿的不是,凤姐也不与她计较。但一说到平儿,李纨是满口称赞,把平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不仅仅是平儿的能力出众,惯会行事吧?平儿虽优秀,但贾府也不乏优秀的大丫环,更有才貌双全的小姐们。可为何,李纨偏偏成了平儿的铁杆粉丝呢?

在藕香榭举办螃蟹宴时,李纨执意拉住平儿,留下平儿吃酒,吃螃蟹,在这里,李纨对平儿的热情,简直异于常人。不仅盛情相邀,还当众揽着平儿夸赞,“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这样夸一个丫环,也是绝无仅有了,尤其是后面那句,真有些没轻没重,哪里像是平时低调,自保的李纨说出来的话?兴许是因为喝了酒,所以借着酒兴,李纨也放开了,敞露了最真实的情愫。

而更夸张的在后面,李纨居然在平儿身上摸了起来,摸到一把钥匙时,她又有一番赞美之词,把平儿形容为凤姐的总钥匙。由此也引出了对其他屋里几个大丫环的评价。

当平儿说到,当初一共来了四个丫环,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时,李纨又感慨起来,说贾珠在时,也是有两个人的,贾珠走后,他们天天不如意,趁着年轻都打发了。如果有一个好的守得住,到底也有个臂膀。说着,李纨的眼圈都红了。这是她很难得的,流露出内心的情绪。但是被大家一句,这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给淡淡地结束了。李纨的心事,又有谁会在意,谁会乐意听呢?李纨心里的孤独凄凉更可见一斑。

李纨对平儿的好,一是某种意义上的不甘吧。当她摸到平儿身上的钥匙时,她是失落的,本来,荣国府管家奶奶的位置,是属于她的,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只是,随着贾珠的早逝,这一切都与她无缘了。从此,她被边缘化,眼睁睁地看着凤姐前呼后拥,风光无限。而她,只能默默地养育幼子,再则与小姑子们作伴。她的心事,不能告诉儿子,而小姑子们更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

李纨也很羡慕凤姐,有一个这样好的丫环,既能分担很多事,也有人说话,陪伴,温馨又热闹。

而李纨更欣赏平儿的忠诚。都知道贾琏夫妇是什么样子,能在他们中间求生,并且混得风生水起,这是平儿的能力,但不管凤姐如何拿捏平儿,平儿始终对其忠心,唯凤姐马首是瞻,人前人后维护凤姐。李纨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丫环,当贾珠死后,也有两个屋里人的,可她们是什么情形呢?天天不自在。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不如自己过。李纨打发了她们,但她更希望,有一个人能自愿留下来,为她排忧解难,陪她度过漫漫余生啊。

李纨对平儿,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己之感。虽然她们身份悬殊,但其实,她们的处境也有某些相同,而心里,也都很苦。李纨青春守寡,而平儿又何尝不是如此?平儿是守活寡,李纨好歹还有儿子为倚靠,平儿连与贾琏亲近都很难得,而且以凤姐脾气,也不可能让她生下一儿半女。李纨越是了解凤姐,就越为平儿感到不值。

虽然李纨总是素淡低调,但这只是一种无奈,作为一个寡妇,她只能清心寡欲,做一个不起眼的老实人。但这只是表象,她并不是真正的槁木朽灰,她有着丰富的情感,也有着不亚于少女们的热情。住在杏花繁茂的稻香村,积极起诗社,看见栊翠庵的梅花开得好,也想弄一枝来玩玩。而她对平儿的好感,也能说明这一点。只是身在贾府这个温柔富贵乡,她却再无旖旎之梦。人与人之间充满算计和勾心斗角,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共情的人,而她在平儿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又因为平儿的好,愈发地怜悯她。

在平儿被打那一回,李纨直为平儿打抱不平。平儿委屈得直哭,李纨等将她拉进了大观园,并且让她在自己屋里歇了一夜。直到后来,李纨带领着众小姑子起诗社,找凤姐拿钱,玩笑间不仅把凤姐数落了一顿,还又提旧事,并且说她和平儿应该换一个过儿才是。凤姐也不和她计较,毕竟凤姐是里子面子都有的。

平儿却很少有更深的感情流露。即使李纨说要替她出气,平儿回答的却是,奶奶们取笑儿,我可禁不起。除了被打之后有些失态,其余时候,平儿总是那么平和,得体,从来没有抱怨,也没有一句歹话。

在平儿的意识里,自己是什么身份,弄得很清楚,就算李纨对她有超出阶级的感情,可是平儿很识趣,处处讲规矩,也不会回应李纨更多。

难道平儿不觉得自己命苦吗?也并非如此,可是除了认命,她还能怎样做?一旦觉醒了,只会更感到悲凉。李纨到底从小是金尊玉贵,可平儿从小便是丫环,即使失去夫君,李纨也能衣食无忧,后半生有保障,在物质不缺的前提下,她所追求的,自然有精神上的东西。而这些,对平儿来说,却是奢侈品。

李纨命苦,平儿命更苦,李纨怜惜平儿,也自叹命运,她从来就没有真正麻木,可又能如何呢?越是清醒,也就意味着越是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