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二回,回目标题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前半回主要写宝玉生日宴,湘云因受罚过多而醉卧芍药丛中。这是憨湘云最为可爱的一段描写,我们暂时放下不提,先说一个与生日有关的话题。
在这一回里,有一段探春关于众人生日的对话: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人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日,两个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
探春这是在盘点红楼众人的生日,因此,我们觉得有必要将整部《红楼梦》主要人物的生日盘点一下。《红楼梦》人物众多,所以我们只能盘点主要人物,又因为红楼每当写及生日,多以农历日期为准,所以,这里的盘点,也以农历为准:
正月初一,贾源、贾元春生日。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说:“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上面探春说的:“大年初一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日比别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日”。依照中国的辈份排行,这里的太祖太爷,指的是荣国公贾源。“元”、“源”,都有源头,开始的寓意,贾源是荣府富贵的源头,元春则是荣府当下富贵的原因,元春身死,则荣府败。
正月二十一,薛宝钗生日。也是贾母的“暗生日”(贾母的明确写明的生日在八月)。第二十二回:凤姐(对贾琏)道:“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上面探春说的:“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得巧。”显然,薛宝钗的生日和贾母的生日是同一天,但这跟后文七十一回说八月初三是贾母的生日有冲突,很可能是数度增删的漏洞,但也有可能是曹雪芹的故意安排。“二十一”这个数字,有“二次开端”,“二次振兴”的寓意,贾母、薛宝钗都算是二代“大娘子”,带有“复兴”的使命(能不能复兴另说)。
二月十二日,林黛玉、袭人生日。也在这一回,探春忘记了黛玉的生日,说二月里没人过生日,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人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日,所以他记得。”二月十二日是花神的生日,黛玉是众花之神,而袭人姓花,所以作者选择了这个生日,更何况这二人,一个是宝玉的精神伴侣,一个是宝玉的生活伴侣,是“一对儿”人物,所以作者选择让他们在同一天生日。
关于薛姨妈的生日,没有准确日子,后面还有生在五月的一种说法(见下文)。第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忙玉》写道:“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依照情节推算,“时届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孟春是一月,凤姐过了春节将养了一个月,也就是二月间仍不见好,便让贾探春、李纨、宝钗代理家事。“祝妈正来挖笋修竿”,“雪雁疑惑道春天凡有残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这些都说明薛姨妈的生日在春天,大约二月间,但没有准确日期。薛姨妈曾经被黛玉的认作妈,又是宝钗的亲娘,所以她的生日便模糊在了众花盛开的二月,没有指定准确的日子。作者模糊薛姨妈的生日似乎也在说她既是护花之人,也是害花之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数度增删的失误)。
三月初一,王夫人生日。见六十二回探春语。三月初一,大地回春,是大母神嫘祖(黄帝的元妃,养蚕业的创始人)的祭奠日,给宝玉的母亲选这样的生日太合适了。
三月初二,探春生日。见第七十回,黛玉重建桃花社,时间轴“明日乃三月初二日”,又说“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这个三月初二,初看并无玄机,实际上,农历的三月初二一般都在清明节气前后,这正应了探春“清明涕泪江边望”的判词,而且每到清明,则“气清景明,万物皆显”(一般认为出自司马迁的《历书》),这个时节正是踏青的美好时节,所以,古人把清明踏青又称为“探春”,也用“探春”直接代指清明节。
三月初九,贾琏生日。见六十二回探春语。把贾琏的生日设计在清明时节,恐怕有讽刺贾琏时时“探春”,不断招惹女子的意思。
其实,三月生日的还有檀云(宝玉的丫鬟)的母亲,王子腾的夫人,不过这两位并不是主要人物,暂且不说。
宝玉的生日历来争论不清,所以,这一众人的生日也是不确定的,有说四月二十二的,有说四月二十六的,有说四月二十八的,大家各说各的理,因为《红楼》文本中没有明确点明具体日子,这很可能是曹雪芹故意为之,为什么呢,因为四月下旬是众花凋谢之时,所以四月二十六日是“饯花节”,是作者故意安排出来的饯别众花的节日,众花的凋谢之日是无法确定的,到了四月下旬,百花次第凋谢,所以宝玉要不停地饯花,没有准日子才合理。而宝琴、岫烟虽都是主子,但身份不同,是地位不同的主子,平儿是大丫鬟副主子,四儿(或称芸香、蕙香)是小丫头。《红楼梦》是宝玉惜别众花的著作,因此,作者安排“各色各样”的“花儿”与宝玉同一天生日。
至于同天生日的几人,除六十二回注明的宝琴、岫烟、平儿外,还有第七十七回提到的四儿:“老嬷嬷指道:“这一个蕙香,又叫作四儿的,是同宝玉一日生日的。’”其实,四儿是一众小丫头的代表,是连名字都不作主的无名花儿的代表。
五月初三,薛蟠生日。第二十六回:薛蟠道:“要不是我也不敢惊动,只因明儿五月初三日是我的生日,谁知古董行的程日兴,他不知那里寻了来的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五月初三最接近端午,而端午是众毒横行的日子,所以人们要在端午吃五毒饼、穿五毒衣,喝雄黄酒,薛蟠是摧花之人,所以作者安排他的生日在五月初,在这个时节,百花凋尽,足见他的霸道特性与摧花特性。
同样,五月生日的还有薛姨妈和贾赦。见第三十六回: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象,便知是又从哪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叫我顺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碰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妈也未必恼。”随即被袭人劝好。但可以判断,贾赦和薛姨妈的生日都在五月,两个人都是“害花能手”(薛姨妈同时也是“护花能手”)。
整部《红楼》没有人在六月生日,如果一定要安排一个人的生日在六月,大概会是香菱吧,因为六月二十四是荷花生日,那样才符合她“根并荷花一茎香”的判词,只是香菱是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人,生日当然也记不得了。
七月初七,巧姐生日。第四十二回: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说七月初七生日不好,是因为在古代,七月是“恶月”,是“鬼月”。这已经不好,更何况巧姐是女子,对于女子来说,七月出生尤其不好,再加上七月七日是“乞巧节”,所以在这一天生日的女子会是劳碌命。再有,依照传说,这一天,所有的喜鹊都会去天上给牛郎织女架桥,所以,在这一天新出生的人肯定见不到象征喜庆的喜鹊,寓意也不好。
八月初三,贾母生日。这是贾母明确记明的“明生日”(与“暗生日”对照)。第七十一回: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
为什么选择这一天作贾母的生日呢,因为八月初三是传说中灶王君的诞辰,就是管着天下民众吃食的灶王爷。贾母的地位,在荣府,其实就等于灶王君,因此,作者安排八月初三这天作贾母的生日。
九月初二,王熙凤、金钏生日。凤姐的生日,第四十二回:这里贾母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打发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上两年我原早想替他做生日,偏到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咱们大家好生乐一日。”
金钏的生日,见四十四回:宝玉因自来从未在平儿前尽过心,──且平儿又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儿,比不得那起俗蠢拙物──深为恨怨。今日是金钏儿的生日,故一日不乐。
上下文分析,这两个人都是九月初二的生日。农历九月初,基本上都恰逢“寒露”节气,秋风渐凉,是最先感知寒意的时节,凤姐最先知荣府之朽,而金钏是最早被摧残的一位。实际上,林如海被安排在九月初三日去世,也有这样的隐含寓意。
大约还有一位贾敬,生日也在九月。第十一回,邢夫人问及秦可卿的病,尤氏道:“他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依文本计算,从八月二十后再后推半个月,应该就是九月中旬,设定这个日期做贾敬的生日,最明显是指宁府衰败将至,因为九月中旬,多是“霜降”节气,渐近万物肃杀时节,有了贾敬之后,贾府风雪渐至,如果不是贾敬一味好道,宁府不会衰败那么快。
十月生日的大致只有王子腾,而且还是暗写,第五十回:贾母笑道:“这才是十月里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费不迟。”第五十二回:麝月……又向宝玉道:“二奶奶说了: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太说了叫你去呢。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上下文联系,王子腾的生日应在十月,但具体日子不确切,因为王子腾并非红楼主要人物,但他的生日致宝玉用到雀金裘,因此晴雯才会“病补雀金裘”,她的形象才会树立起来。
《红楼梦》没有人在十一月生日,如果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在十一月生日,应该是李纨。她的“冷”与“老”都配得上这个月份。
贾政的生日大约在十二月。书中没有明确写明贾政生日的准日子,这个是推算出来的大概时间。第十六回: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处人丁都齐集庆贺,闹热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后文又写:且喜贾琏与黛玉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到家,宝玉听了,方略有些喜意。
照此推算,贾政的生日大约在贾琏和林黛玉回来之前,第十四回文中曾说明二人“大约赶年底就回来。”贾琏、黛玉赶着回府过年,却没有赶上贾政的生日,因此贾政的生日应该在年前,也就是在十二月(腊月)。
将贾政的生日安排在年终,是暗指贾政的生不逢时,他本是个刚正端方的人,但却生在末世,生在家道必然衰败的“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