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家视频——南管音乐女神王心心:她一开口,我们便不知自己在哪里了
人物简介:
王心心 当代华人最重要的南管音乐家之一,现为台湾心心南管乐坊艺术总监。王心心出生在福建泉州,自幼学习南管,精习指、谱大曲及各种乐器,尤以歌唱著名,是南管界少见的“坐遍五张金交椅”的音乐全才。1992年移居台湾后深受当代艺术家影响,开创了南管与诗歌、现代舞、阿卡贝拉等结合的跨界演出形式,多次受邀欧美重要艺术节演出,被誉为最具东方古典美的音乐家。
王心心挽起云髻,一袭素色宽袍,端坐在我们面前。横抱琵琶,低吟浅唱,她的每一弹拨都是那样空灵悠长。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静夜思》
王心心念念不忘的故乡是福建泉州。1965年,王心心出生于泉州的南管音乐世家,4岁起便由父亲传授传统南管音乐,“我的启蒙老师是我父亲、伯父和叔叔。在我们村庄,别人称我们是‘全家乐’,我们就是在玩南音。”
这样一玩,便是几十年时光,从泉州玩到台湾,玩到欧美各国,成就了一位当代最具创新理念的南管音乐家。
南管,也称南音、南乐,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乐种之一。两汉、晋、唐、两宋等朝代的中原汉族移民把音乐文化带入以泉州为中心的闽南地区,并与当地民间音乐相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原古乐遗韵的文化表现形式。南管后来逐渐成为闽南人民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2009年9月30日,南管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视为最具东方古典美的王心心,外表婉约素净,说话轻声慢语,甚至如果要在公开场合发言,她就感到紧张。不过,她却说自己是南管的“叛逆者”,打破传统制度的桎梏和南管的表演方式,将古典和现代诗歌、现代舞、人声合唱等多种元素融入其中,内心的力量暗暗穿透音乐而来。
▲ 王心心 图 / 方迎忠
思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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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心不善言辞,不过,一回忆起童年往事,她就会滔滔不绝,“我将近10岁的时候村庄里才通了电,之前读书都是靠点灯。所以大人们收工回来,在月光下,大树下,或者在庙里头,南音就是生活里不可或缺的。”
南管乐曲包括“指”、“曲”、“谱”三种形式,正式演奏称为“排场”,程序分为“奏指”、“唱曲”、“宿谱”三部分。“奏指”类似序幕性质,由上四管(琵琶、洞箫、二弦、三弦)、下四管(响盏、双音、叫锣、四块),再加上“玉嗳(小唢吶)”以及节拍的“拍板”构成“十音”,有时也仅用上四管演奏。王心心说,小时候,只要村里人有需要,红白喜事,喜怒哀乐,就会去到他们家里头去演奏。
现在,王心心每隔几个月都回老家探亲,和家人一起“玩”南音,“有时候有人要接听手机,就会让旁边正在炒菜或者做其他活儿的人来替换一下弹奏。”这种放松的状态非常具有烟火气,正是南管这种音乐的原生状态。
在王心心的描述中,她生活在一个非常有爱的家庭。她是早产儿,出生于10月份,天气已经很冷了,但是没有保温箱,医生和家人都觉得这个孩子可能活不了,“所以妈妈就把我抱在心口让我取暖,满月后家里还放鞭炮。我们家那边本来是生男孩才会放鞭炮的,但是我妈妈说这个女孩比男孩还要珍贵,用了双倍的心才让她活过来,所以名字叫做心心。我比较娇小,七八岁的时候学弹琵琶,我爸爸就特意为我制作了一把小琵琶,命名为‘初冬生’。”
▲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泉州文宣队,左ㄧ为王心心父亲,左二为王心心
1985年,王心心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福建省专科艺术学校的南音专业班,系统学习南管的“指、曲、谱”等专业知识。就在那一年,香港的作曲家陈华国找到了王心心,让她演唱自己写的根据唐诗谱的歌曲,“我觉得你唱得和别人不一样。”这就是《静夜思》。王心心与福建省交响乐团合作录制了一盘卡带,在当年的南音界是创举。后来这盘卡带在1986年参加全国比赛,是福建省唯一一盘获奖的卡带。
《静夜思》这首曲子对于王心心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不过,年轻时的王心心未能体会其深意,直到多年后她客居台湾,才对故乡和他乡有了更深的认识。
虽然南管在福建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一种音乐,却难掩南管艺术的传承艰难,提升空间有限。毕业之后在泉州南音乐团工作的王心心也经历内心的挣扎。
▲ 学生时代与同学及老师至清源山郊游,左一为王心心
1989年,台湾汉唐乐府艺术总监陈美娥与她的兄长、乐府行政总监陈守俊赴泉州交流,结识了王心心。当时,汉唐乐府需要一个台柱子,王心心也需要一个更大的表演舞台,,王心心与陈守俊联姻,成了实现双方愿望的最佳途径。1992年,王心心移居台湾,在汉唐乐府度过了10年时光,出门演出服装、乐器都得自己搬,她调侃自己下了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搬运工。时过境迁,王心心回忆起往事,感叹到了台湾之后,大开眼界,才了解到真正的舞台艺术是什么样子,幕后的准备工作又是如何精细。
王心心说,1992年到了台湾,才唱出了《静夜思》的感觉来。“我第一次漂流到了台湾,第一次开头唱南管,眼泪就掉下来了,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受,南音就是我的家乡。” 2002年《静夜思》在台湾重新出版,2004年,王心心以《静夜思》获金曲奖最佳民族音乐专辑并入围最佳制作人。
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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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电影美术指导叶锦添曾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每一次听到王心心在吟唱南管的时候,我都会偷偷流下眼泪。我感觉在那个时候,真正看到了一种传统女人所独有的世界观。”
不过,王心心却觉得,自己是南管的叛逆者。从学生时代直到移居台湾创立自己的乐坊,这种叛逆的内心一直都在。
2002年,王心心离开了汉唐乐府,自立门户,创立了“心心南管乐坊”,全心投入南管教学推广工作中,“我离开汉唐的时候,为了生计,每天基本上要跑两个地方去教学,但是我的嗓子就是说话就不能唱了,所以林怀民老师下令,心心不能去教学,要回到舞台上。”
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如此评价王心心的表演:“她一亮相,就镇住全场;她一开口,我们便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王心心在采访中也多次提到,非常感谢林怀民、吴素君、罗曼菲等人的帮助。
2005年,在林怀民、吴素君的帮助下,王心心以现代舞的肢体、剧场的氛围、南管的音乐,架构出“昭君出塞”。跨界的尝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王心心回忆道,“1985年唱李白《静夜思》是静夜里的思乡回声,2006年写白居易《琵琶行》正是生命低潮幽谷,2007年《昭君出塞》写的是自己的出塞曲,2014年又尝试与爵诺人声合唱团合作《乡愁四韵》,我们以阿卡贝拉的人声塑造文字里的风景线,那些咽咽风声,层层迭迭的呼唤,难言的愁绪就载浮载承在Vocal Novo的合声里。”
▲ 心心南管乐坊的三位核心人物(由左至右):制作人卢健英、音乐总监王心心、编导吴素君
王心心说,幸亏有经纪人卢健英不断提醒她,“如果你把南管当成传统音乐,那么它就只是传统音乐,如果你把它当成世界音乐,那么它就能不断移动,成为跨越文化与时空疆界的音乐酵母。”所以,就有了2013年的《琵琶x3》演出,将日本的萨摩琵琶、中国弹词琵琶、南管琵琶共聚一台,也有了在金门翟山坑道演出的《百鸟归巢》。
武汉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评价说,其实,文化的离散使得凡是有闽南华人的地方,几乎都有南管,南管艺术就交织在乡情之中,在日常生活里。王心心的价值对于传统的南音进行了全新的诠释,使南音再次走向世界。
▲ 《琵琶×3》节选:弹词琵琶、南管琵琶、萨摩琵琶的演奏技巧
▲ 《百鸟归巢》节选:南管音乐流淌在金门翟山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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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LK: 南管这种艺术最大的魅力是什么,怎样能在演奏中保持淡淡的平常心?
王心心:我觉得南管让我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得到安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欢喜或者难过,都可以用这种音乐来抚平我的心情,好像药物一样。如果别人从外面走进来,要进入这种状态,要先把心放下来。南音个曲子的开头会决定了曲子的速度,如果不把心的频率调整好,进去的心会比较慢,会听到音乐里的火气比较重。所以我会有点刻意,走路和动作会比较慢。
TALK: 你在表演中会很在乎这种仪式感?
王心心:是的,我觉得南音很仪式感。就像我的走路和出场如果太快,然后坐下来开始演奏时节奏很慢,就会有违和感。我的心里是否准备好,弹出来的节奏和音色是很不一样的。
TALK: 昨晚当你在演出的时候,结束之后没有立刻掌声如雷,反而是停顿了一会儿,大家长息了一口气,掌声才响起,好像憋了一口气的感觉。你如何理解南管与观众之间的关系?
王心心:南管跟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南管在传统演出里也没有唱完一首就马上有掌声响起来。因为以前演出南管,都是自己闲友在玩,不是正式的演出,所以不会有人给你掌声。后来我去了文宣队演出就不一样,唱完会有掌声。如果是去别人家里做客表演助兴,那时候我就会开玩笑说,你们都没有鼓掌。
▲ 王心心很在乎南音演奏的仪式感 图 / 方迎忠
TALK:你在演奏的时候,在那样一个封闭空间里,把所有人都“吸”进去了,你的专注力把大家都吸引住了。南音的表演一直都是这样吗?
王心心:其实以前在农村,南音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在舞台上。以前大家一起来,坐到一起玩一起唱,慢慢地才静下来。我现在演奏南音,也是结合了其他表演方式,把南音提升到一种艺术的氛围,慢慢才有这种东西出来。至于说南音的仪式,我们有春秋二季,或者到了厅堂里面演奏,大家才会对穿着讲究,与平常有别,比如说,不能穿拖鞋,要长衫马褂,一定是洗澡之后穿上干净的衣服。平常当然就比较随意一点。
以前传统的教学,南音是没有谱子的,老师只说看嘴。当我学唱的时候,其实我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我整首歌都会唱,但是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虽然我不认识字,但是却能唱得很标准。放慢动作教你唱。因为你不需要看字,就能很标准地说出每一个字。我在台湾有一位来自法国的学生,他唱得比中国的学生还要标准。
▲ 哥哥为王心心用紫檀木做的南音琵琶,背后镶嵌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贝壳 图 / 方迎忠
TALK: 白先勇先生奔走十多年推广昆曲,使昆曲重新焕发新生,受到很多年轻人的喜爱,青春版《牡丹亭》也被公认为典范。昆曲的推广之路,您觉得对于推广南管是否有借鉴价值?
王心心: 青春版《牡丹亭》出来之后影响非常大,也让更多人喜欢上昆曲。所以改编创新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我们做的这些演出,包括出版《唐诗》,是有我们的观众的。我一直在讲,我们是在寻找新的观众,并不是要去保存传统音乐的原貌。南管这种传统艺术要发展,必须要跟时代相结合,才能让更多的人喜欢。如果做得好的话,会被人喜欢,当然做不好,传统不够好,也会被时代淘汰。
TALK: 你说过,所谓的传统,本就是不断累积历代前人的创新求变。所以你一直在寻求跨界?
王心心:我觉得南音的创造者不是让我们原封不动去传承,而是希望代代都有不同的东西出来,甚至更好的东西。我在南音的骨架里面看到,留下很多发展的空间,这也是我在跨界学习中领悟到的,在留白里头加东西。每一个点,每一个骨架,都可以延伸出很多的骨架。南管有这么多的曲牌,每一种曲牌不是只有一首曲子,我相信这么多曲子都有新的创作。
TALK: 你觉得南管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王心心:南管给我打开了一扇窗户,一扇门,把我带到世界,是我跟世界沟通的一种工具。如果让我说,我的语言是什么,我会说是南管。每次我抱着琵琶,会有一种安全感,是我的知音。我低着头在唱,经常感觉是在对着它唱。琵琶是内在感受的,弹奏琵琶的时候别人可能会感觉不到你的内心。而洞箫发出来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你的心情会透过洞箫来传达。我自己在弹奏的时候,每一个音弹下去的时候,有时候头皮是发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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