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古时代,盲人被称为“神瞽”,在部落中兼任巫师和乐师两种角色。春秋战国时期,各国还用盲人为乐师,官名为“乐正”,世人称之为“瞽者”。盲人走进民间,以说书算命为生,是上古巫术文化下沉民间最重要的一种形式。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关于瞽者的记载越来越少。大概也正是这个时期,瞽者的命运发生了转折,他们从朝廷神坛走向民间,慢慢演变成了以说书算命为生存方式的盲人。传说是西汉著名文学家东方朔教会了盲人算命说书,并让盲人们以此为生。因此,盲人拜三皇为神,拜东方朔为祖师爷。他们背着乐器和铺盖卷,翻山过河,或拉单帮,或三五人一群,艰难地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穿梭着,生活着。他们为枯寂的乡村百姓带来了久违的精神享受,他们也深受议论和褒贬,风沙雨雪,酷暑寒冬,他们行走了近两千年,带着历史的沧桑,敲着“四通鼓”,一直走进了现代历史。
盲人说书遍布全国,齐东之地因为纪哀王带着的瞽者的到来,更是比别的地方提前了几百年。唐宋之前,当中原大地还在金戈铁马、王朝争霸的时候,齐东之地反而一片平静,瞽者们穿梭于山路田野之间,讲述英雄烈女、秦皇汉武故事,正是这些最初的文化营养,孕育了齐东之地淳朴憨直的地域文化特色。因此这里有比青岛、烟台码头历史还要悠久的羊郡、金口码头,有明末著名的江北诗社山左大社,还有捻军东逃留下的杀人沟,有抗战时期著名的地雷战遗址……这里历史悠久,典故卷帙浩繁;这里生机勃勃,故事层出不穷;这里有人性的残酷和冷漠,也有英雄的热血和智者的皓首穷经。
当然,还有始建于北魏早期的佛教大寺三驾寺。也幸亏有三驾寺。
齐东之地佛道皆旺,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过庙宇道观,但这些小小的宗教设施,起源于民间,沦落于民间,成了村里各种鸡毛蒜皮、恩怨小事的汇集之地,很难有所作为。而坐落于大山怀抱的三驾寺,则成了众生诘问生存意义的精神道场,它超越了朝代更迭、皇权崇拜,成为普通百姓心中的圣地。
时光如梭,昔日的码头已经被淤塞,雄伟的大殿早就夷为平地,一队队的盲人走进虚无,但是这些故事和传说,作为当地地域文化的基因脉络,已深深地植入了当地人的性格之中,随着历史的车轮,注入民国时代的纪家子孙、盲人、三驾寺的僧人、码头巨富、捻军后人的骨子里。他们背负着历史使命和上千年沉淀下来的文化属性,跌跌撞撞进入了民国这个大融合又酝酿着大变革的时代。当历史惯性与骤变相碰撞,当这些小人物与历史的滚滚洪流裹挟在一起,他们的努力和无措,他们的挣扎和灭亡,一直到最后涅槃重生,不正是先祖们在一次次的历史大变革中的故事重演吗?
《四通鼓》描述的,正是在这个大变革时代的社会众生相。笔者试图将目光投入历史的幽深之处,辨微知著,用历史和哲学思维,去探寻远古历史的生命律动和文化聚变。
以盲人为书中的主角,是因为在那个时代,盲人是民间文化的一个代表,更是集中了各种时代符号的一种历史聚合体。他们从小学习鼓书和算命,跟着师父走南闯北,江湖险恶和历史典故他们几乎无所不知。他们受人尊重,却又为人不齿,他们敏感却不得不学着愚笨,他们比普通百姓更知道世间之苦,歌唱的却是英雄好汉、孝子烈女。在那个时代,他们几乎就是乡村文化的全部。
这是一本探索之书,笔者企图将历史和现代作一个衔接,让历史的筋脉重现,用现代人的目光,打量解读这些历史的斑块;这是一本记叙之书,它还原了这片地域的一个小小的历史节点发生过的故事;这更是一本致敬之书,向挣扎在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致以深深的问候。他们的期盼和哀怨,他们的努力和颓废,都是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一部分。朝代更迭,文化传承,谨以此书,为一段历史做一个小小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