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露。琵琶审音发微。音乐杂志(北京大学音乐研究会编),1920；
第1卷第4号:1-2
秦燔书后，大乐沦亡，几令后世言乐者俨同无的以为矢，昧足以制履。虽汉唐迄明，代有振作，而当事诸人，得失互见辩论纷纭，此徵诸往籍，殆不可掩者也。实则至衰周时，孔子已有礼云乐云之叹，厥后悯世之乱，遂以正乐为救时之一著，可知春秋时代，，百姓之苦于兵役，皆为礼乐先坏之证，非过言也。秦汉诸儒，若吕不韦京房刘歆之徒，虽至著作等身，其论定律之标则及审音之高下，亦甚与后人以攻诘之余地，点者更从而附会神奇，为荒漫无稽之言，如缑山跨鹤秦楼引凤，寒谷生黍，缇室生灰种种邪说，诬人中于人心可慨叹焉。愚谓一国之音乐，恒与一国之国情及人心，相为依归。舍人心以审音固不可，则知舍人心以言乐亦不可矣。乱世之人，闻治国之雅乐，其感想若何，此觇人国者亟宜注意之要点也。吾国古乐，其适于今日之人心与否，及可完全复古乐为国乐与否，自属另一问题。然纯然太古之音，其为升平中和之音，质言之，其为治国之音，为遏乱机，去凶戾，存德性之音，可断言也。故世之子，将欲解决“中国古乐是否宜定为国乐”之问题，其不可不致力探讨于古乐自身固有之价值，以求平章汉唐诸家之得失，以发明由黄帝至孔子以来理乐之正宗，昭昭明矣。
人心之为物，尝循进化例而有所变迁者也。故程颐曰：“古乐所以养人德性中和之气，后之言乐者，止以求哀。”乐性元义曰：“乐声淫厉而哀，为俗乐之常著。”可知急节繁弦之音，为今人所乐闻者，非无故矣。然则中世以来，其弃八音而推俗乐，至于今日，凡茶楼酒肆，与夫士大夫习闻之乐，常为横笛、三弦、琵琶、胡琴、胡瑟之乐，并俗乐中之箜篌、方响、羯鼓诸乐，而亦失之。乌有所谓琴瑟、埙篪、钟磬、柷鼓之音者哉。先儒有言：“闻其乐以知其德。”斯世之人，其失和平中正之德，以寝入于噍杀亢戾之交者，亦已久矣。虽然雅乐必不可得而考之于俗乐，俗乐不可俱得而考之于今日之琵琶。愚故将琵琶审音之术，抉而出之，以与业此交首中艺者，共商榷焉。
琵琶列燕乐之首，檀槽樟面，圆腹曲项，四弦有巨细之分，十七柱崇疏密之别，上手拢捻，下手勾轮，取音有吟猱推分轻重疾徐之术，可以达喜怒哀惧爱恶之情，若琴瑟钟磬箜篌羯鼓之音，琵琶能兼有其余韵。俗乐之有琵琶，犹雅乐之有琴瑟也。故燕乐尚之，有自来矣。其缓吟猱也如调琴瑟点泛音也，如扣钟磬搬提带也，如挡箜篌大小轮也，如挝羯鼓，又若轻抹吟猱作忧怨声，轻长细吟作欢喜声，细吟连扣作娇婉声，细碎遏音作跳声，大猱粘轮作悲感声，长轮搬粘作哭泣声，绞弦煞轮作杀敌声，轻轮斜扫作风起声，泛轮提扫作雨滴声，重力满扫作裂帛声，双轮绞弦作铜鼓声。充其义，凡百物莫不能肖。如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时之所遇，情之所动。又若日月雷雨风云山川草木鸟兽之不同，以及寒暑阴阳喜怒爱恶之意，皆可制之以谱，宣之于音。琵琶之妙用如此，故愚谓今之
习琵琶者，有三患。一患取音之不正，一患肄习者之未致其勤，又其则患好之者之不广耳。盖琵琶为燕乐之正调，其能止人之不善，以寝人于善，尚幽然有太占之遗意在也。磋呼，风尘扰攘中，世争出其奔竞械诈之习，求其殚心于此道者，已如闻足音于空谷，世有高洁如阮咸，缊籍如摩诘，忠义如雷海青其人者乎。安得以其非雅乐而遂少之哉。
附《玉谱》 前 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