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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魔

2021-03-26 02:59:27

昨日诗魔逝世,叹息之余,以此悼念······

夜幕降临,隐隐的想起这件事情,不免又默诵了一遍自己最爱的那首《灵河》


我几时说不来的?

我不又在凤凰木上悬着七盏灯笼

你三盏,我三盏

另一盏留给扫落叶的人……


你与凤凰木并立,

并立于我的阶前闪烁着逼人的光,

我不敢仰望

你们都是来自太阳的天涯


饮葡萄的紫,

芒果的青饮蓝天的无尽

以及你眼中的一杯醇酒

流自那条长长的灵河


风吹过来,扬起你的裙,

你的浅笑在那小小的梦的暖阁

我为你收藏起整个季节的烟雨。

《灵河》 

    也许自己是舞者的缘故,每首诗歌朗读完都会觉得那是一支舞,或流动飘忽地、愁肠百结地、锋芒逼人地、欢快轻逸地。舞的各种质感让人着迷,从诗人“在那小小的梦的暖阁”为对方“收藏起整个季节的烟雨”,我们就不难发现它是讲爱情的。爱情,一个充满依恋、向往、亲密的字眼,尤其是初恋的那份朦胧与羞涩、幻想与忧伤、甜蜜与脆弱。从“风吹过来,扬起你的裙,你的浅笑”到“你的眼睛使我长醉不醒...”(《饮》)一次眼神的触碰使诗人沉醉其中,如同跳舞时我触摸你的指尖。


  

                           人生境遇不同,世事难料。生离死别是谁都将经历的世事,那句“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不就是最真挚的守候么?

昨日我沿着河岸


漫步到 


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 


顺便请烟囱 

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 

潦是潦草了些 

而我的心意 

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 

稍有暧昧之处 

势所难免 

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 

赶快发怒,或者发笑 

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 

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 

然后以整生的爱 

点燃一盏灯 

我是火 

随时可能熄灭 

因为风的缘故

《因为风的缘故》


这首诗的背后故事:洛夫快过生日的时候,他的夫人玩笑式的要求洛夫为她写一首诗,不然就不给他过生日,诗人晚上在书房折腾构思了好半天,一直没有灵感,也无从下笔。突然停电了,就点了蜡烛,也巧从窗户的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诗人就抓住了这个灵感,一挥而就写成了这首诗歌。




十一行玲珑剔透的小诗

洛夫先生告诉我们诗与禅的相通

诗与禅都在那虚虚实实之间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金龙禅寺》

“这些诗通常是未经苦思,遽尔成篇,好像它们早就隐伏在一不自觉的暗处,呼之即出。诗贵创造,而创造当以自然为佳。所谓自然,大致就是像一株树似地任其从土壤中长出,因而宇宙的秩序,自然的韵致,生命的情采也就都在其中了”——洛夫



在涛声中呼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


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


结局如此之凄美


——落日西沉


我依然凝视


你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


我跪向你向昨日向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


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


独点亮那一盏茫然




还能抓住什么呢?


你那曾被称为雪的眸子


现有人叫做


《烟之外》


诗如海潮,在“潮起潮落”的夜幕中那种远离故土的如纱似烟的深深思恋



十月,蝉鸣是神的


是宇宙唯一的高音




门虚掩


双掌作势轻推


一片落叶擦肩而过


先我一步跃入寂静的下午


预期或将惊起整个成都的众犬齐鸣


却未曾出现。闪电


未曾以血鞭开路,风雷


未曾轰想而万物呼吸如常


天空,毫无异象除了一只白鸟


以羽毛摩擦薄雾


而发出虚幻的火花


这时,历史全然醒着


堂里堂外


蝉鸣


是宇宙唯一的高音


千年来,诗人从中听出了


落落的秋意


生之茫然


这时,你正在草堂阖目高卧




我来是客


是风


是印在你足迹中的足迹


马匹在十里外的柳树下


用一行最轻巧的诗句拴住


鸡犬不惊


我负手,闲闲地步入


干元二年你刚走出的一片红尘


长安时远时近


胜事多如掉不尽的毛发


随意掸去肩头的桃红柳絮


早已不是你的初次悔憾


泪湿的衣襟,诗稿,微秃的前额


以及随时可能在骨髓里升起的雪意


都已是失去了名字,容貌,气味的


辉煌过也苍凉过的




昨日



  《杜甫草堂》节选



进入草堂,首先迎向我的竟是从后院蹑足而来的一行青苔,隐微的鼾声,如隔世传来的轻雷,不知响自哪一间厢房?哪个年代?哪页历史?他们说你也是一位过客,为何千年后你的鼾声仍能鼓动宇宙亘古的脉息?答案就在窗外,在风雨中,在剥落满地的层层竹箨中……”——洛夫


子夜的灯 


是一条未穿衣裳的 


小河 



你的信象一尾鱼游来 


读水的温暖 


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 


读江河如一面镜 


读镜中的你的笑 


如读泡沫


《读你》


应甜美欢快的爱情却充斥着氤氲难释的顾虑与惆怅,看似惧怕抛弃实则反映出爱的箪瓢屡空。诗人心中潜藏着一份渴求,渴求着一种“至美的完成”。





你问我从哪里来?


风里雨里


茅店鸡鸣里,寒窗下的灯火里


从丢了魂的天涯


从比我还老的岁月里


有时也从浅浅的杯盏里



孩子,别说不认识我


这乡音


就是我守护了一辈子的胎记


《回乡偶书》



《唐诗解构·自序》

文 | 洛夫



近年来我写了一系列的“古诗新铸”的创新作品,冠以总题“唐诗解构”,乃我个人从事诗歌创作以来另一项突破性的实验工程,一种谋求对古典诗中神韵之释放的企图。我不是恋旧,更无意复古,而是希望从旧的东西里寻找新的美,发掘所谓“意在言外”的“意”中潜在的诗质。无疑的,这是一种对旧体诗的重新诠释和再创造,一种试以现代语言表述方式、全新的意象与节奏,来唤醒、擦亮、激活那曾被胡适等人蔑视、摧毁、埋葬的旧传统,并赋予新的艺术生命。这种思考与做法也很可能被视为一种徒劳,不过我相信,这是翻新传统、建构中华新文化的一项值得一试的工作。

幼年启蒙之初,我曾读过三年私塾,无非《三字经》、《幼学琼林》、《唐诗三百首》之类,入新式小学、初中时开始读《西游记》、《七侠五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章回小说,从此奠定了我初浅的传统文化的根基。念高中时心智日渐成熟,对新文学产生了兴趣,并学写新诗,但仍未忘情于古典文学中那种内敛蕴藉、简洁练达之美。来台后受到西潮影响,开始全方位地向西方现代主义倾斜,初期不自觉地与当时一般年轻诗人高分贝地叫喊反传统,乃至多年后,自小潜伏在血脉中的古典文学因素,似乎在一夜之间突然苏醒,并清楚意识到,文学的正常生成与茁壮,不仅需要外来新兴美学思潮的挹注,同时也需要重新评估传统文化的价值,并发掘、摄取古典文学中那种万古常新、不可取代的优质元素。这时我已接近中年,一方面从旧文学中汲取创作所需的养分,再一方面使其与富于现代性的创作进行有机性的融会。其实在这方面,我已投注不少的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这在我中期的作品中当可窥其端倪。然而环顾今天年轻诗人的走向,发现更趋极端,语言过度西化这且不说,对古典文学嗤之以鼻,对唐诗不屑一顾,尤令识者侧目。感叹之余,我便想到利用诗体解构这一招,或许能引起年轻诗人的注意而逐渐接近唐诗、喜爱唐诗。

中国诗史数千年,为何我独钟于唐呢?我毕其一生以追求诗的现代化,创造现代化的中国诗为职志,多年前我在《建立大中国诗观的沉思》一文中曾说:“我们要创造的现代诗不只是新文学史上一个阶段性的名词,而是以现代为貌,以中国为神的诗。”我认为这个“中国之神”就深藏于唐诗中,而唐诗中的神奇、神性、神韵却长期封闭在僵化的格律中,“解构”的作为就是对唐诗中“神”的释放,也可说是一种变形的重生。

所谓“解构”,原滥觞于后现代主义。关于后现代思潮,有人认为:所有文化体系都应加以怀疑,都可以被解构,也就是说,文化符号之间既有的关系都可以使其分解裂变,从而使我们对文化符号意义的理解和它的价值产生怀疑。这种解构观念显然有些消极,却是人类文化演进的必然过程。不过如从另一角度来看,人类历史文化的演进其实就是一种不断被解构、又不断被重建的过程。就文学史的演变而言,这就是传承与创新的意义。


关于对古典诗的传承,当然不在于它的格律形式,我认为要者有二,一是重新认识和建立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今天我们面临最严重的生态问题,现代科技文明正在不断地大规模污染自然、破坏生态,人与自然形成一种敌对关系,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古人反映在诗歌中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大体说来,中国古典诗中大多有道家自然主义的色彩,田园诗在古典诗中占有很大的比例,而这类诗都表现出一种淡泊宁静的境界,一种人与自然亲密和谐的关系,试以王维的《竹里馆》为例:诗人闲坐在竹林里,又弹琴,又长啸,独自享受那份孤寂与幽静之美,此时竹林里别无他人,只有月亮这位千古作伴的亲密朋友。这首诗充满了禅意,说明王维的生命既丰富,洋溢着自在的喜悦与生趣,然而他又活在一片空寂中。我把这首诗的趣味与禅意加以延伸拓展,以现代的意象语言重新建构成一种全新的现代诗体。

我们再看孟浩然这首《宿建德江》:傍晚,诗人乘坐的小舟停泊在烟雾朦胧的江边,暮霭中引起一阵因孤寂而生发的愁绪,与他为伴的不是家人和朋友,而能与他对谈解愁的是水,是水中的月亮。这首诗的主体意象是水和月,诗眼是一个“愁”字,所以我特意在解构新作中加上“远处的箫声”这一情节。

对古典诗传承的另外一项,乃在如何寻回那失落已久的古典诗意象的永恒之美,且看李白这首《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不但富于想象空间,境界开阔而情意真切,且由于成功地捕捉到景物之神,经营出空灵的意象,完成了一种超越时空、万古常新之美的创造。这首诗的空间处理得极好,李白采用电影的蒙太奇手法,尤其后两句的意象就像电影镜头一格格地推进:孤帆载着老友远去,渐渐没入杳不可见的天际,眼中只见浩浩的江水,胸中却激荡着悠悠不尽的离愁。

当然,新作与原作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文本,解构之后的新作可能失去原作中的某些东西,但也可能添增了一些原作中所没有而又必须的东西,比如新作中凭空多出“一只小小水鸟横空飞去”这一镜头,意在反衬原作中“孤帆远影碧空尽”这个意象的孤独感与寥廓形象。又如新作的最后三行,看似蛇足,但这种对两位老友在江边话别时情景的描述,该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想象,同时也增加了一些令人莞尔的诙谐。

……

我并不冀望这项实验工程能给当代诗坛或后世带来如何的影响,但我仍未忘记我从事这项工程的初衷——一则藉以唤醒新世纪甫出道的年轻人对传统文化与古典诗的再认识、对其艺术价值的重估,再则,更为重要的是,在透过历代各种不同的解读、诠释、评析(当然也包括这次的《唐诗解构》),使古典诗的艺术生命得以持续成长,不断丰富,以证明诗艺术的超越性和永恒性。




雨天过访


尚未敲门


伞的水渍


溅入颈项


沿背而下


一阵寒意


如刀划过


猝然想起


江南水声


泠泠响自


小小运河


蜿蜒绕过


我家后门


三月水涨


鱼群吹浪


河中有船


岸上有人


隔水相问


原是同村



什么样的天气


什么样的乡愁


满街只有风雨


不见一瓣杏花


骤闻高楼有人


哀歌胡笳十八


不待主人开门


我又隐入伞后


翻起风衣领子


追踪雨声而去


《雨天访友》


如许简洁,如许淡然,如许安静

——之一

自成形于午夜

午夜一阵寒颤后的偶然

他便归类为一种

不规则动词,且苦思

太阳为何坚持循血的方向运行

窗外除了风雪

仅剩下挂在枯树上那只一瘦

再瘦的纸鸢

鹧鸪声声,它的穿透力

胜过所有的刀子

而广场上

那尊铜像为何从不发声

他说他不甚了了

他就是这男子

胸中藏着一只蛹的男子

他把手指伸进喉咙里去掏

多么希望有一只彩蝶

从呕吐中

扑翅而出

——之二

帽子留给父亲

衣裳留给母亲

鞋子留给儿女

枕头留给妻子

领带留给友朋

雨伞留给邻居

(他打了一个哈欠)

床铺留给白蚁

书籍留给蟑螂

照片留给墙壁

信件留给炉火

诗稿留给风雨

酒壶留给月亮

(他缓缓蹲下身子)

手脚还给森林

骨骼还给泥土

毛发还给草叶

脂肪还给火焰

血水还给河川

眼睛还给天空

(他猛然抬起头来)

欢欣还给雀鸟

愠怒还给拳头

悲痛还给伤口

抑郁还给镜子

仇恨还给炸弹

茫然还给历史

(准备冲刺——)

他开始溶入街衢

他开始混入灰尘

他开始化入风雪

他开始步入树木

地开始熔入钢铁

他开始揉入花香

遂提升为

可长可短可则可柔

或云或雾亦隐亦显

似有似无抑虚抑实

赤裸

山一般裸着松一般

水一般裸着鱼一般

风一般裸着烟一般

星一般裸着夜一般

雾一般裸着仙一般

脸一般裸着泪一般

——之三

他狂奔

向一片汹涌而来的钟声……


《裸奔》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


  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以及小路尽头的


  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

《窗下》



语淡韵深,自然浑成······

诗魔


洛夫原名莫运端、莫洛夫。1928年生于湖南衡南,青年时期去往台湾地区,1996年迁居加拿大温哥华。洛夫写诗、译诗、教诗、编诗,著作甚丰,出版《时间之伤》《灵河》《石室之死亡》《魔歌》《漂木》等多部诗集,《一朵午荷》《落叶在火中沉思》等散文集,《诗人之镜》《洛夫诗论选集》等评论集,以及包括《雨果传》等在内的多部译著。洛夫是台湾地区现代诗坛最杰出和最具震撼力的诗人,由于表现手法近乎魔幻,因此被诗坛誉为“诗魔”。《中国当代十大诗人选集》将洛夫评为“中国十大诗人首位”,2001年,洛夫凭借一首三千行长诗《漂木》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洛夫1928年5月11日至2018年3月19日)



摄影师芬兰sandra kantanen


END




最爱的十首诗

 先生再见






识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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