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的幸福
文:箫剑
曾有一段时间我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散步,一个人去登山,一个人去旅行。
许多人之所以不愿意独行,更多的,不是因为路途艰险,而是因为害怕孤独。结伴出游是愉快的,结伴让摄影留念、品尝美食变得更容易。然而,独自行走也有独自行走的好处。独自行走,可让思想沉淀思绪放空,得以感应万物,也可以让心灵变得柔软,触觉更加细腻,从而能够感知到一些在喧嚣中无法感知的东西。
在无锡,与两女伴暂别,酷爱历史武侠的我义无反顾地赶赴唐城、三国城及水浒城。是的,明知一切都是假的,仿造的简陋古城,虚构的历史故事,演绎的角色,但为什么我还是这样神往?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人们如何以有限的时空与材料再现历史的风貌。飞檐斗拱的古建筑群里,飘荡着悠扬的古筝名曲,大街小巷中,行走着穿戴汉唐服饰的人儿,置身其中,沉甸甸的历史感不请自来。
在唐城,有个杜甫草堂,在我们美丽的成都浣花溪畔,也有个杜甫草堂,谁比谁更真实更像样一些?要论历史真实性,后者在地域上更接近于原址。而我们知道,杜甫是贫苦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生动地描绘了他简陋粗糙的茅屋在暴风雨来临之际的窘迫情形,若论茅屋的简陋,唐城的杜甫草堂应当更接近历史生活的真实,这座草堂,瑟瑟立于山脚,暴风若来,真的会卷走“屋上三重茅”,走近它,那些“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的凄凉情形马上涌上心头,而面对苦雨凄风,杜甫想到的不只是自己,他还想到普天下与自己遭遇相仿的老百姓,若能“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他甚至觉得“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样的襟怀,怎不让人动容?静静立在草堂边上,遥想悲凉慷慨胸怀家国的杜甫,鼻子一阵发酸。
而这样的感受,须得有足够的安静与时间来酝酿,谁能有这样一个知己,一同来到影视城简陋的茅屋前,能相对默然、尽情怀想而不被要求离开?很难。如有,那将是我的知音。可惜那时未曾遇上。我的朋友若在身边,她们对此草堂定当嗤之以鼻,笑我想法太多。她们也有道理,毕竟只是后人新造的影视城。但如果这当不得真,我们何必看电视电影并为之神魂颠倒、欲罢不能?所有的艺术,其实都需要加入欣赏者的想象与联想,才能成其伟大。影视城也是如此。
话说水浒城里,马匹极多。演武场上的跑马实在狂野,骑手的技术堪比草原汉子,大约平日的演出训练少不了马背上的打斗,演员们久经沙场,都已修炼成武林高手了。
说起马,有时候,我愿意相信自己的前生就是一匹马。我所见过的马,竟大都是爱我的,我与它们大约是同类。且不说在草原上某匹退役的战马把我的两个同事甩了下来却愿意让我骑上马背去,也不说在额尔古纳前往哈乌尔河的路上一匹小马驹远远地跑到我身边来吃草并好奇地张望我,单说水浒城里马儿对我的态度,就很令我诧异。
水浒城的马厩里养着许多马。其他游客走过,与马儿之间彼此竟能视若无睹。而当我走近,安静立在栅栏外,栅栏内俊逸的马儿,抬眼也发现了我,它们竟也痴痴回望,当中一匹小红马,甚至迈步向我走来,直至脸颊逼近栏杆。它温驯的目光长久专注,与我相互凝视,不厌不弃。渐渐地,一股暖流缓缓从我心底升起,抵达四肢百骸,我竟一时被迷惑,一时不能动弹。我多么希望能给它一点什么吃的以示亲近,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我们伫立良久,温柔对望,恋恋难分。
可我还有别的路要走啊。我不得不走了。于是,我伸出手去抚摸小红马的脸颊,它也很温存地任我亲昵,然而,我这是告别,我这是要走了。走的时候,我是低着头,鼻子酸酸的,虽然没有哭,眼眶却有点发热。有点不忍回头,可是我终于回了头:栏内的七八匹马儿,竟齐刷刷地都望着我,一直在目送我。
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独行的时候,这样让人感动的幸福时刻太多了。每一幅画面都那么美丽,那么意味深长。倘与别的同伴在一起,我们是无缘遇见也无法静品这么独特而美妙的时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