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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没有故事的老同学

2020-11-14 00:28:58

一、


听说程畅回来了,开了家餐馆,挺热闹的。我有点儿诧异,暂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甚至连程畅餐馆那条狮虎街也绕着道走。

倒不是和程畅不熟,我想在这巴掌大的小地方,或者是在这世界上,除他爹娘外最清楚他离开慢城前的破烂事的人就是我了。我和程畅一直都是同学,从幼儿园到高一,甚至同班了十多年。不仅如此,我们两家还是对门,父母也在一个单位上班。没办法,小地方就是这么巧。

 


二、


小时候和程畅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俩人一起用偷偷买来的修正液在他家地板上要画属于我们自己的图腾,在事情败露给他妈之前,我俩因图腾中间到底画老虎还是画兔子而打得不可开交,被双方家长拽开时,白雪已经画得到处都是了。之后俩人各领五十大板的事情便不必再讲。

长大一点儿,我去学琵琶,他就要学吉他;我说想要葫芦丝,他就嚷着他老头要吹萨克斯;后来他老头送他去学架子鼓,他悄咪咪溜过来问我想不想学编钟,于是我骂了人生第一句“滚”。

二年级时,候程畅送了我目前为止生命中唯一一辆宝马——破纸箱子一个,无奈我太沉,坐在箱子里被他拖着没出三米箱子就散架了。三年级时,程畅找了一节老师没来的美术课,站在讲台上向全班同学宣布三十年后要给我买四辆法拉利。那阵势、那场面丝毫不逊与后来张翰的承包鱼塘。

如果说小时候的程畅只是比普通孩子熊了一点儿,那么随着他一点儿点儿长大,这个人的脑子问题便暴露的越来越明显。而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刻意疏远他。

大人之间的攀比总是令人讨厌的,小升初结束后,程畅他妈带着一副炫耀的嘴脸拉着他来家里做客,向我妈夸我有多么“文静、乖巧、听话、懂事、好学、用功......”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份重点班录取通知书。我僵着脸,不言语,躲进了房间里。两分钟不到,外面传来了程畅和他妈的争吵声——程畅撕掉了录取通知书。

无疑,程畅是聪明的。中学时虽然除了碰面打招呼外再与他没什么联系,但是关于他的坊间传闻在我们这个小普通班从来没有停歇过。传说他人帅学习好家里底子厚大小考试从未跌出过年级前三;传说他初二时散到了校门口快餐店的小姐姐,从此踏上了吃薯条不花一分钱的康庄大道;传说他有个大他九岁混黑的亲哥哥,当我听到这件事时,因历史课笑声太大而被罚站到教室后面;传说......,甚至他偶尔路过窗口,都会引起教室里一阵骚乱。我们班如此,其他班亦然。

然而,程畅被退学了。

他活该。

高一时的程畅仗着年级第一的入学成绩与一份第三医院的病例,从来不穿校服,不上早读,不跑早操。但是这在一般学生眼中爽歪歪的日子他只持续了一个月——九月底,他被劝退了。传说,他趁实验管理员不注意时悄悄从实验室偷出了一瓶硫酸,藏在教室后面的柜子里。同桌发现后将此事告诉了老师。于是第二天,程畅在男厕所打伤了他同桌的眉骨。第三天,程畅对班主任说他迟早要去炸掉男生宿舍。我不知道程畅何出狂言,但我相信他能说得出这样的话,甚至做得出这样的举动。至此,我更加害怕他了。

还好,在他被劝退的那周周末,程畅一家搬离了慢城。

 


三、


听说程畅回来了,在天凉叶稀的秋天,他开了家餐馆,味道不错,食客络绎不绝。

如果不是有一天加班太晚,其他铺子都关门了,我想我可能永远不会走进这家店。进店之前,还犹豫了要不要回家将就着吃点儿泡面。

店面不大,只摆得下四张桌子,有一张还被征用来当作收银台。墙上挂着两张红底的、印着菜单的彩喷。一张沾满油渍的布帘分开了餐馆与后厨,程畅就在那张帘子背后忙活着。店里除了程畅,还有一个约么五十岁的女人,我敢保证,在我许多年前见过的程畅那些亲戚中,没有这个女人。

我点了一份蛋炒饭,坐在靠门的位置,背对着后厨那张帘子。“邦啷、邦啷”后厨传来麻利的打鸡蛋声,“滋啦——”拌好的蛋与葱应该下锅了。我从小就爱吃蛋炒饭,还喜欢多加一根火腿肠。程畅是不喜欢吃的,他总喜欢扒在我耳朵上说蛋炒饭用的都是剩米饭,然后露出夸张的嫌弃脸。我正在想着,程畅便已经将盘子端到了我面前。我有些尴尬,不知是否该寒暄两句。看到盘子里的火腿肠,又涨了涨脸。原来他早已识出我。“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到伙计这儿转转?咋这个点儿还没休息?”我敷衍着应着,露出我最满意的那张假笑脸,又急忙低头扒拉着饭,想埋头进碗里。我想问他有没有成家,又觉得如今的他太落魄;我想问他近况,又生怕话匣子扯开收不住。最后,还是不咸不淡说了点儿客套话,匆忙吃完饭,回家了。

回到慢城的程畅不过是一个厨子,开着一家最不起眼的小店。我没有走进这家店第二次,自然也不存在与他叙旧。

三月暮春,程畅又火了,这次是因为他的店。二月底,程畅在店门口贴出告示,说下个月小店上午免费营业,下午休息。当然,这种活动,最吸引大爷大妈的注意。无奈小店只有四张桌子、一个厨子,可怜了一条狮虎街,整个三月都格外拥挤。

一天下午,路过终于安静的狮虎街,经过小店时,小店已经打烊了。程畅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低着头、抽着烟,他旁边的女人双手叉腰不知在骂骂咧咧着什么。三月的暖风已吹展了许多蜷缩着的嫩叶与花蕾,穿过交错着的枝桠去看程畅,二十多岁的他仿佛就如此坐着,便可慢慢度过这一生。

我不是不好奇这十来年程畅发生了什么,或喜或悲,老友叙旧的场面都与看戏差不多。顶多谈到相通处,俩人唏嘘片刻,又有什么意义?红尘滚滚来这一趟,谁还能没点儿故事。


你好,这儿是知了儿

一只住在海底的蝉

如果你愿意听她的痴言呓语

她会努力讲故事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