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这是《红楼梦》中“嘲顽石幻相”的诗句。一块顽石偶然之间“凡心偶炽”,要往富贵场中去经历一番世事,便有了“又向荒唐演大荒”的《红楼梦》。
所以,这块顽石被作者安排在大荒山(荒唐)无稽崖(无稽之谈)之下。一块荒唐的顽石,一个荒唐的念头,引出来一段荒唐的故事,反映了那个荒唐的时代,许多荒唐的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幻幻,都在这荒唐之中。
贾珍扒灰秦可卿,是荒唐之举;秦钟在姐姐的葬礼上,得趣馒头庵,是荒唐之事;贾府大兴土木,迎接元春省亲,却落了一场空,是荒唐之大荒;王熙凤争强好胜,终究被休出贾家,是她最为荒唐的人生。而在《红楼梦》中,还有一对最荒唐的夫妇,丈夫喝醉酒蒙头大睡之际,他的妻子却在身边忙着赚钱。
这对荒唐的夫妻,就是晴雯的表哥多浑虫和她的表嫂多姑娘。
那多姑娘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今闻得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没事便走两趟,招惹得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
作为贾府中的少爷,贾琏堪称“高富帅”,自然是多姑娘最中意的对象。而多姑娘的真正目的,也不过是为了“金帛”。在贾琏心腹小厮的调停之下,两个人一拍即合。
说起来,多姑娘家的条件确实很简陋。后来晴雯被撵出怡红院之后,作者特意补写了多姑娘家的窘迫之状,门上挂着草帘,房内砌着土炕,炕上铺着破旧的芦席。家里的茶碗也是“甚粗”,“不像个茶碗”,且有一股“油膻之气”;茶壶中的茶,也“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但从小儿就生活在锦绣堆中的贾琏,似乎毫不介意。
丈夫吃醉了酒昏睡在炕上,妻子与贾琏在旁幽会赚钱,这样的场景,不堪入目,荒唐至极。
一段最荒唐的故事,一个极荒唐的女人,到了前八十回即将结束的时候,曹雪芹却忽然妙笔一转,给多姑娘安排了一段谁都想不到的故事——这个一直都是负面形象的女人,成了贾宝玉和晴雯清白的见证者,说出了世上最令人痛心的道理:“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
被读者认定了的多姑娘的荒唐无耻,是不是也是一桩“委屈事”呢?她是不是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呢?多姑娘相信了贾宝玉和晴雯的清白,又能怎么样呢?凭她的口碑,又有谁会相信她的话呢?
所以,最后,曹雪芹再次反转,再次让多姑娘成了一个没有底线的贪财之人——晴雯死后,他们夫妻俩为了一点烧埋银子,立刻去回了王夫人,在王夫人的授意之下,将晴雯送到化人场化了,又把晴雯留下的“三四百金”收起来,留着以后过日子使用。
多姑娘的人生,再次回归到荒唐的状态。不得不说,这才是《红楼梦》中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