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国京城,天子脚下。
当今圣上已即位数十载,期间仅有小战争几起而已,百姓安居乐业,国内上下一片平静无波。
嬴城端的是繁华,往来商旅无数,也就多了客栈酒肆秦楼楚馆之类。城内不设宵禁,于是夜夜笙歌。
正值夏夜,几位途径此处的商人落坐于街头酒肆,打算打听一些城中的玩乐场所。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他国的姑娘,自然要找姿色上乘的了。若是能见见花魁之类的,也不虚此行了。
“这嬴国可真是富庶啊,咱几个这一路入了国境到都城,沿途的街道是愈发地气派了!”
伙计正在隔壁桌儿斟茶水呢,一听这话便知是他国的人来了,他在这儿店头做了好几年,最不能缺的当然是……讨赏钱的智慧。
怪不得他,这嬴城确实是富庶,老板给他的月钱也比其他地方的要多得多,论说是饿不着了,余钱还能给自家父母寄一点。但这城里钱是好赚,地却也是寸土寸金地贵,他现在光棍儿一条还可以寄宿酒肆夜里照看着店铺,再过几年,不得娶媳妇儿吗?
“几位客官看打扮,像是宋国来的吧?”
宋地处江南,也是一个有钱的地方,但水乡人民却不是以富庶为特色,是因为这个国家十分热爱音乐,皇室贵族大小聚会必定会奏乐就不说了,有些穷苦人家就算吃不饱穿不暖也要有一样像样的乐器,能因为乐理出色而被选入宫廷乐师的行列,更是满门光荣的事。国情如此,宋国的商人们在远行异国时也常带着便携如萧笙笛之类的乐器。
伙计正是看见了他们别在腰上的乐器,才猜测他们是宋国人。
反正就算猜错了也不妨事,宋地儿郎多俊俏,多的是人用这点来说讨喜的话。
几人略点点头,刚才开口的那位又应伙计:“正是,我姓元,此行乃是要到东骅做丝绸生意,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难得来到此处,不知城中有没有什么开开眼界的好去处?还望小兄弟指明一二,我等也好少走弯路。”
小二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客官可算是问对人啦!
……
夜市要开至天边泛鱼肚白,此时正是人流最大的时候,街道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其中人声最多的还要数此处,姑娘们温软的娇声哝语伴着脂粉气息,在楼下楼上招徕客人。
窗外繁星点点,万家灯火,衬得屋内一片黑暗。
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敲门声,何妈妈小声拉着女婢问话。
“银钿?你在门口晃悠什么呢,我家金钗姑娘呢?”
“回妈妈,金钗姑娘歇下了,吩咐婢子在外头守着,让他人休要进去扰了她。”
“歇什么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快快进去将她唤醒,伺候姑娘换身好看的行头,今天晚上全城的老爷们可都等着她出场呢!”
“这……是。”
何妈妈心头念着楼下的达官贵人们,也没有在原地多待,转身便走了。
银钿犹豫一会儿,手提起放在门前,正要敲,却见屋里亮起了灯光。
“银钿?是何妈妈来过了吗?我刚才听见她的声音了。”
“是,姑娘,婢子同她说您已经歇下了的,但是……”
“罢了,不妨事,你且进来罢。”
银钿又应了句是,继而推开门,由外间掌起灯,碎步进了里间。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卧在榻上的人,不由叹了一声。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刚起身未来得及梳辫,便散着青丝,身上穿着东骅产的雪绸布制成的里衣,即使灯光微弱亦能看出美人的白皙肌肤,再加上那张倾国倾城的脸,真真是祸水。
可惜这样的人儿,今夜却要……
见她愣在原地不动,只怯生生地看着自己,金钗笑了笑:“傻姑娘,发什么呆呢,还不去将屋里的灯亮起来,我要换衣服了。”
银钿这才回过神,急忙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
品香楼
“何妈妈,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见金钗姑娘啊!”
一位形容粗犷的大汉耐不住道。
在场的人多半都是为了今夜一睹花魁而花了重金的,原先也是很焦急,但碍于颜面不好第一个出声,此时见他开了头便纷纷应和。
“是啊,厅中诸位皆是为金钗姑娘而来,还望何妈妈再去请一请罢。”
一位儒生模样的青年也如是说道。
在场有几个见闻博广的人马上就发现了这人正是今年三榜进士中的路溪泾,纷纷哂笑:
白天读圣贤书,夜里寻花问柳!
不过这样的人也在少数,大多数人都只顾应和。
厅中吵嚷不止,何妈妈正急得直跺脚,突然楼上走下来一个杂务婢女,楼中人来来往往,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与两旁几名掌灯小婢交头接耳几句,后便掩面轻笑着又上了楼去。
厅中人只见光线一暗,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楼上某处以竹幕隔开的隔间中亮了起来,朝向外的一面放下轻纱,间中影影绰绰,依稀是个身段极佳的女子,怀抱琵琶。
她似乎并不在乎一下子静了下来的会客厅,兀自唱起了平日里爱唱的嬴地小调。
“芙蓉城外——檀香——寺——”
……
“清莲山——拈花——煮——酒——”
“嫣月河——岸——歌女一曲——嬴城——谣——”
纱幕不知何时被人挑开了,此刻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细细打量这个专心弹唱的美人。
金钗上着雪绸白色单衣,下穿同色莲花锦绣马面褶裙,还套了一件青色复绣外衣。她此刻脸上上了淡妆,比起刚起床时的模样多带了些人间烟火气息。长发梳成辫,拢在胸前,随着身影晃动,系在辫中的锦带也带动流苏轻曳。
青丝黛眉,樱唇浅唱,厅中人也不知是被她那双水波流转的美目所吸引了,还是被她轻曼的歌声俘获了,此刻都愣愣地看着她。
一时间,厅中竟只余她一人的歌声和琵琶声。
一曲唱罢,她没有要继续唱下去的意思,而是抱着琵琶起身,理理衣衫。隔间的小厮会意,为她撩起竹幕。
她一路下了楼,真正进入众人视线中。
满厅宾客在她起身下楼时才反应过来,大声鼓掌赞美。
“真不愧是两岸第一名妓!”
这句话从刚才那位大汉口中说出,几名从宋国而来的人都有些不满。
“这位兄台言过了,在下有幸见过旬阳烟雨阁花魁周清泠姑娘,才貌俱佳,作词更是宋国一绝!这位金钗姑娘的嬴城谣虽然也十分惊艳,但容貌比之周姑娘,怕是还要稍逊一筹。”
金钗在厅中的舞台中落了座,闻言抬眸浅笑,并不计较这名书生不合时宜的发言,只说道:
“区区妓子金钗,怎当的起吴镖头谬赞,镖头莫要折煞奴家了。”
话音刚落,先前对她嫣月第一名妓的名头有所不满的书生也惊艳了。无关其他,她先前的五官算得上是貌美,但若是说第一,的确太过了。她这一笑,眉眼随之微弯,五官都绽放出别样神采来,倾国之姿,大抵便是这般了。
被她提及名字的吴镖头又是惊讶又是高兴:“这……金钗姑娘如何认得我这般的粗人?”
不单是他,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很好奇。这位金钗姑娘平日里重金难求一面之缘,低调至极,据说更是位不常出闺门的人。按理说风月场里这样故作清高的人都惹人反感,但金钗十二岁便以笔下词作闻名嫣月两岸,其中皆是感叹命运不公或对平凡夫妇举案齐眉的向往之情,文人墨客们都吃足了这一套,再加上她容貌出众,虽见过的人少,夸出去的话却数不胜数。是以才阴差阳错被赋予第一名妓的称号。
这样的一个人,和这位走镖的大汉,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关系。
“镖头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嫣月花祭,妓子在河心画舫帮姝姐姐奏乐,曾蒙得您一句夸赞,想来也怪不得,应是妓子姿色不如姝姐姐,令人过目便忘罢。”
见佳人露出伤神之色,有几名客人忙出言安慰:“金钗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姿色如你般的倾城之姿,他那等粗人不懂欣赏,还有在下啊!”
金钗假意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挤出笑容:“多谢公子。”
路溪泾听她温软细语,脸上竟浮起红云,看得痴了。
“今日承蒙各位贵客抬爱,为金钗姑娘聚于品香楼,相必各位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那么老身便不多说什么了。现在场中设了香,就从燃香这一刻开始到燃尽为止,春宵一刻,价高者得!”
金钗羞赧地别过脸去:“如此,妓子便先行告退了。”
众人目送她起身离去,如梦初醒般纷纷加入竞拍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