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雪来到正厅,堂上坐着大夫人王氏,堂下坐着二夫人秦氏和三夫人李氏。
眼见她们三人齐齐坐在屋中,依雪忽然有一瞬间的伤神,垂了眼帘,对几人行礼:“大娘,二娘,三娘。”
王氏冷哼道:“难得七小姐还记得我们是谁,我还以为你这么久没露面,已经不记得这府中的各人了!”
依雪心中难过,也不与她多说,只低声道:“雪儿不敢。”
“不敢?连见你一面都要我派人去请,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王氏眼中透着憎恶,句句紧逼。
依雪无心争辩,俯首不语。清风却按捺不住,大声道:“自从我家夫人去世后,小姐她大病一场,近几日身子才好起来,府中人尽皆知!夫人若是不知,大可随便唤一名下人来问一下!”
王氏一听,当下摔了手边的青花瓷盏:“放肆!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在我的面前大吼大叫,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来人哪,给我拖下去打二十个板子!”
屋外立刻进来了两名小厮,拖了清风就要往外面走。清风不服,不停地挣扎。
依雪终于抬起头,冷声道:“大娘,清风是我的人,不劳大娘帮我教训。”
王氏冷冷一笑:“你既然不会管教丫头,我会好好教你的!拖下去!”
“大娘,清风是爹赐给我的丫头。”依雪依旧淡淡的。
王氏一愣,心中的怒火更盛:“我今日偏要教训她,你待怎样?”
“雪儿不敢怎样,只想大娘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你?!”王氏气得无言以对。一边的秦氏见势忙走上前来,冷笑道:“你娘一死,你倒愈发没了规矩,连大姐也敢顶撞!看来今日是要连你一起教训教训才行!”话音刚落,扬手便给了依雪一个耳光,“啪”地一声清脆地响在依雪脸上。
依雪一愣,却依旧纹丝不动,脸上也依旧波澜不惊。王氏又是生气,又是幸灾乐祸,道:“奴才不懂规矩,做主子的是该教训教训!你也别不服,这是你该得的。”
秦氏得意洋洋地帮腔道:“可不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有看向后面,对那两个拖着清风的小厮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拖出去!”
两个小厮忙又动手,刚将清风拖至门口,却只见人影一闪,再抬头,慕容观止正站在门外,冷眼看着里面热闹的一幕。一屋子的人忙不迭地向他行礼。他扬扬手,。依雪却避开他的眼神,只看着地面。
慕容观止抬脚走进屋中,对王氏道:“怎么回事?”王氏敛眉道:“回老爷,清风这丫头太不懂规矩,妾身正要教训她。”
一边的下人给慕容观止送上一杯茶,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道:“教训清风?那雪儿脸上的掌印是怎么回事?“
王氏不说话,眼睛看着秦氏。秦氏手心冒汗,却依旧昂首道:“回老爷,妾身以为,奴才不懂规矩,当主子的理应一起受罚。”
慕容观止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么?我记得前些日子你屋中的一个奴才偷了一支步摇,被你毒打一顿赶了出去。那你这个做主子的要怎么罚?”
秦氏吓得脸色发白,“咚”的一声跪了下来:“老爷,妾身知错了!”
慕容观止冷冷一哼,不置可否,反而起身走到依雪身边,细细查看她的脸。她像极了她娘,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美得让人窒息。而如今,那白皙的脸颊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手指印,是那样的刺眼。慕容观止只觉得心疼,见她始终不抬头,再回身看着一屋子的人,不禁心烦意乱:“清风!”
清风依旧被拖着,听到唤她,忙挣脱开来:“老爷。”
“陪小姐回去,好生服侍着。”
依雪低了头,从他面前走过,随清风走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待依雪远去,一屋子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发话,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抛下一句“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样的事”便离开了。
秦氏吓得一身冷汗,勉强站起来,同王氏对看一眼,再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
深秋渐近,天气一天天地凉了起来。
依雪闲来无事便读读书,忽听到外面传来管家何寻的声音:“七小姐可在屋里?”
依雪放下书,清风走到了门口,看着屋外的何寻不无惊讶:“何管家?有什么事吗?”
“烦劳清风姑娘转告七小姐,圣旨到,请七小姐到前面接旨。”
“接……旨?”清风转头看着同样不明所以的依雪,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诏曰:‘慕容府第七女慕容依雪,秉性娴淑,贤良貌美,谦恭有礼,特赐婚于信王,为信王嫡王妃,以彰其行,钦此!’”
依雪呆呆地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直到身旁的人提醒,才磕头行礼:“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的人刚走,清风忙上前来搀起依雪:“小姐……”依雪脸色苍白,低声道:“我们回去。”清风心中担忧,只得搀了她往回走。
依雪被指婚于信王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在回飘雪苑的过程中,一路上都有人用看热闹的眼神看着她。一路承受众人的目光,她却依旧平静,而清风愈发担忧。
信王,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年仅二十却已成为朝廷上的肱股之臣,运筹帷幄,谋略过人;待人更是谦和温润,彬彬有礼,在朝野上下口碑皆是优良。只是,这位信王却偏偏与丞相慕容观止在多方面政见不和,曾经多次各执己见,争论不休,更各自视对方为最大的政敌。如今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姻又是怎么回事?清风想不通。
而依雪亦是一片茫然,任凭她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其中的奥秘。
秋末冬至,北风渐紧的时候,慕容府却前所未有地热闹了一阵,全府上下忙完了四少爷寒秋和如初公主的婚事。
阳光熹微的早晨,如初从睡梦中醒过来,身边却已经空空如也。她料想寒秋定然是一大早就起身去了书房。她叹了口气,唤了春灵一同去园中散步。
远远地,就听见湖边传来一阵箫声。她听寒秋说过,这湖初叫潋滟湖,后来便改为闻箫湖,是因为四夫人黎雨薇进门之后最爱这片湖,时常在湖边吹箫,才另取了这名字。如今居然有箫声传来,她不禁好奇,四夫人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渐渐走得近了,只听得那箫声哀怨凄美,缠绵悱恻。如初远远一望,却见依雪一袭紫色长裙,袅袅立于湖畔,正吹着一支玉箫。晨雾未散,远远看去,竟如画中仙境一般,美不胜收。
待到一曲完毕,如初方才拍手上前:“七妹好才艺!”
依雪微微地了低头:“公主过誉了。”
如初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干嘛这么见外?叫我四嫂就可以了,不要总称‘公主’。”如初笑着凑近她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二哥也是个好音律之人,弹得一首好琴,与你倒是琴箫和鸣,天作之合呢!”
忽的听她提到信王,依雪倒是一愣,随即道:“早闻信王风雅,果然名不虚传。”
如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七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淡了一点。等嫁了我二哥,可得让他帮你改改!”
依雪心中一凉,面上却一红:“四嫂莫再取笑我了。”
两人结伴在湖边走着,迎面却走来了慕容微云。微云一脸笑意地走上来,只当没见到依雪,对如初施礼道:“见过四嫂!四嫂好兴致,一大早就出来散步!”
“五妹客气,你不也一样么?”如初盈盈笑道。
“那不如让微云陪四嫂在这园中逛逛吧!”说罢走到如初左边,亲热的挽起她的手,同时睨了如初右边的依雪一眼。
如初高兴的道:“那太好了,我们一起走。”
依雪却突然开口道:“既然四嫂有五姐相配,那我先告辞了。”微云冷眼看着她,不发一言。
待依雪远去之后,微云才冷哼了一声:“四嫂别理她!打小她就这么没规矩,性子古怪得很,就是跟她那孤僻的娘学的!”
“是已故的四娘么?是怎样一个人?”如初好奇道。
微云撇撇嘴:“反正冷冷淡淡的,孤僻得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几次。”
如初“哦”了一声,只听微云继续道:“这七丫头自小也是一样,不喜与人打交道,时间久了,我们也懒得理她,只剩下六弟跟她较好,常常往她院子里跑。四哥也对她很好。”
说道寒秋,如初就来了兴致,拉着微云一路说说笑笑,倒是融洽。微云随如初一起走回清秋园后方才告辞,又沿路返回。
才到湖边,却又看到了依雪紫色的身影。微云厌恶的皱了皱眉,又见她不知在找什么,便走了过去。
“你在找什么?”微云冷冷的问。
依雪顿了顿,没有说话。
微云恨恨的道:“你是哑巴了么?”
依雪这才抬起头,清水般的眸子未见一丝波澜,道:“佩玉。”
“那可糟了,爹爹赠的玉佩,众兄弟姐妹都有,不见了可如何是好?”
依雪依旧低头寻找,权当未听见她的话。
微云恨恨的咬了咬牙,忽然心生一计,趁依雪不注意,取下自己身上的玉佩扔在湖畔一丛盛开的菊花下,假意道:“那边上不是你的玉佩么。”
依雪转过头,看到那玉佩,松了口气,走过去正欲蹲下身拾起,却忽然被微云从背后一推,一个重心不稳,竟生生跌进了那一湖冰冷刺骨的水中!
霎那间,冰凉的湖水从口、耳、鼻中灌进了身体,仿佛有千把刀在身上刺。
微云在岸上冷冷的看着,道:“你真的应该被教训教训!”
依雪落到水中,正欲挣扎,心里却忽然一恸,片刻,竟放弃了挣扎!随着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心,也一点点静下来。她感受着刺骨冰凉的湖水,心却异常平静。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沉下去吧!如果平静的生活是那么遥远的话,还不如就让一切在这里结束!或许,就能见到娘了吧?
她浸在冰冷的湖水里,脸上,却绽开出绝美的笑颜,慢慢沉了下去。
眼看着湖水一点一点平静,却丝毫不见依雪挣扎身影的微云却渐渐有些慌了。她不过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而已,却未曾想过要置她于死地。她正张口欲唤人来,却忽然有些惧怕此事的后果了。
“微云,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她转身一看,顿时醒悟过来:“四哥……”
寒秋本欲出门,路过此地见她发愣,便停下来问问,不想竟然听到她说:“四哥……她……掉进湖里了……”
寒秋一惊:“谁?”
“慕容依雪……”
寒秋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看了看平静的湖面,顾不得与她多说,一头扎进了水里……
那天以后,慕容微云被罚闭门思过,住进了废弃多年的平和院。而她的母亲大夫人王氏大病一场后,倒是沉静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张扬跋扈。
依雪在身子复原之后,也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日子。
唯一的波澜是在信王要迎娶侧妃的消息传来时,寒秋过来找过她。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依旧平静如初,只道:“也难怪,若要他日夜对着我这个讨人嫌的人,是很难的吧?”
寒秋忍不住道:“雪儿,你就不在乎自己的幸福么?”
依雪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幸福,对我们来说,不是很奢侈么?”
日子又变得平静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
十二月二十,大吉。
一大早,如初就急着找到了寒秋:“相公,快点,我们要早点去!”
“知道了。”寒秋答道,心情沉重。
今日是信王娶侧妃的日子,早在几天前,如初就一直缠着他,要他陪自己去观礼。
如初很着急:“六弟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我们先走吧?”
“再等等吧,你别这么急。”寒秋劝道。
如初嗔道:“我只是想早点去看看二哥穿喜服的样子啊!”寒秋只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不想多说话。
远远地终于看见寒烟过来了,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厮。
如初奇道:“六弟怎么牵着一个小厮的手啊?难不成他……”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是看着寒秋。
寒秋也觉得奇怪,待他二人走近,寒秋大惊——他牵在手里的人,不是雪儿吗?
依雪一脸的不自在,虽化装成小厮,但依旧有掩饰不住的清丽散发出来。
如初有些尴尬:“雪儿,你也去啊?”
依雪脸上迷茫了片刻,忽然醒悟,转脸看着寒烟:“我回去了。”
寒烟一把拉住她:“都来了,不准回去!”他又回头对如初和寒秋道,“四哥四嫂放心,没问题的。”说罢强行将雪儿拽上了马车。
寒秋一直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昏沉沉的随着如初也上了马车。
“雪儿,六弟施了什么招啊?居然能把你带出来?”
依雪看了寒烟一眼,脸上的表情讪讪的。寒秋无力的道:“这小子,除了耍赖,还能有什么招?”说罢瞪了寒烟一眼,暗怪他不该带雪儿出来。
寒烟回瞪了他一眼,道:“我是怕雪儿成日呆在屋中闷坏了身子,才带她出来玩玩的。”
雪儿一直静静的不说话,只觉得无奈。寒烟早上来大闹一场,她被闹得头晕脑胀,清风也抱怨不已,不得已只好随他出来。只是如初开口问她时,她才忽然想到,今日是信王娶侧妃的日子。本想折回,却已经被寒烟拖上了车。当着如初,她哪里还好多说什么。
马车很快就到了信王府。果真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比之寒秋和如初的婚礼,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下车,依雪顿时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抬头看着府门口那牌匾上金灿灿的三个御题大字:信王府。忽然就有一瞬间的恍惚。
就是这座府邸了么?就是这府里的人了么?
“丫头,又走神啦!”寒烟不满的敲了敲她的头。回过神来,她道:“寒烟,我们不要跟四哥他们一起好不好?”
寒烟不解道:“为什么?我很想去认识信王!”
“我不想。”依雪淡淡的道。
寒烟怕她生气,忙道:“好好好,你说不去就不去。那我们就在这院子里逛逛。”说罢就要牵依雪的手,依雪忙不迭的躲开了:“你疯了么?哪有公子哥明目张胆的牵着一个小厮?断袖之癖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寒烟张大了嘴吧,哭笑不得,只得道:“那好吧,你跟紧我哦!”
信王府十分华丽。一山一水,一亭一榭,无处不是精巧布局,构造清新雅致。寒烟由衷赞道:“看得出信王真是个雅致之人!”依雪只是默默走着,不发一言。
随着越往王府里走去,四周的景致越来越别致,人也越来越多。
寒烟左顾右盼,东钻西跳,不一会儿竟将依雪忘于脑后!而依雪眼见不见了他人,心里有些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好顺着道路走下去。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着实多,周围的说笑声也是此起彼伏。依雪只觉头昏脑胀。瞧见左手边有一条小路,倒是没有人,她便一闪身走上了那条小道。
转过了几个弯,直到再也听不到外面人的说笑声,她才停了下来。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院子,上书“阆苑”二字。透过围墙,可以看到几株高大的梨树,只是已是寒冬时节,看上去萧索不已。
她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惊觉自己走得太远,有些担心寒烟找不到自己会着急,便欲沿路返回。正欲转身离去,忽然斜里冲出来一个人,由于速度太快而又没有防备,依雪被他狠狠一撞,重重跌在地上。与此同时,她头上的小厮帽也落了下来,一头青丝从头顶散落,垂于肩上。依雪惊觉,忙用手护住,但哪里有用,女儿之相已然毕露。
撞她那人显然未料到会有此一着,唬了一跳,待看清她青丝垂落,露出女儿之态时,却像是被震住了一般,不得动弹。
“杜公子怎么如此不当心!”随着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拐角处又走出一个人,却是一身大红的喜袍,刺得依雪差点睁不开眼睛。但脑子一转,突然惊觉——喜袍!那此人岂不就是……信王宁驿弦?
震惊之间,她抬起头看他的脸。
未完
依雪与信王初次相见,会发生什么?寒秋对依雪,是怎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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