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井·浣花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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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灵纤巧的诗叶纸笺,飏起轻盈千堆雪。
薛笺如雪,纷纷扬扬,辉洒大唐的诗空。
久闻薛涛笺,又闻薛涛井,却总是无缘得见。此前有两次到成都,因随团结队,故而总是武侯祠,杜甫草堂。也曾独觅浣花溪边的古井,却未得其处。问诸导游,竟茫然不知,或王顾左右,我心里觉得有点悲凉。后来得知薛涛井就在望江楼公园,便遥遥的惦念。
季春之初,锦官城早已碧草映阶黄鹂好音,恰在成都开会,我约上汉国兄,翛然去寻薛涛井。
成都人知道薛涛井者寡,望江楼公园却几乎人人知道。东门外,九眼桥,锦江南岸,茂林修竹,高高的峙着望江楼,成了成都著名的风景公园。望江楼本名“崇丽阁”,取自晋人左思《蜀都赋》中的名句“既丽且崇,实号成都”,因楼身位于锦江边,后名“望江楼”。为纪念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明清两代陆续建成了吟诗楼、濯锦楼、浣笺亭、五云仙馆、流杯池和泉香榭等。光绪十二年(1886)开始建崇丽阁,民国时辟为望江楼公园。崇丽阁精美壮观,上两层八角攒尖,下两层四方飞檐,突突立于江边,看江水千古流逝,望西北雪山雄姿。宋朝时,曾于此处修建江楼,陆游登楼望景,写下了“雪山西北横,大江东南流”的《登楼》诗。锦江边,望江楼与江水浑然一体,雄浑与灵性合二为一,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国画。
今天望江楼所在的位置,古代叫玉女津。唐宋时期,这个渡口比较繁华,锦江又叫府南河,两岸四季花不断,姑娘们常常从浣花溪上船,一路留连观赏美景,中经万里桥,至玉女津所在的渡口,这里是终点,因使得这个渡口常常美女如云,云聚许多灵气。当时,远行的人们往往从万里桥码头上船,亲朋好友同船相送,一直送到玉女津,杜少陵的“门泊东吴万里船”就在这一代吧。不能再向前送了,送者恋恋地下船,行者伫立船头, 云帆高挂,船拐过一个弯,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
崇丽阁上有一幅长联全国闻名,长达212字,洵为楹联中的神品。
几层楼独撑东面峰,统近水遥山,供张画谱。聚葱岭雪,散白河烟,烘丹景霞,染青衣雾。时而诗人吊古,时而猛士筹边。只可怜花蕊瓢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对此茫茫,百端交集。笑憨蝴蝶,总贪迷醉梦乡中。试从绝顶高呼,问问问,这半江月谁家之物?
千年事屡换西川局,尽鸿篇巨制,装演英雄。跃岗上龙,殒坡前凤,卧关下虎,鸣井底蛙。忽然铁马金戈,忽然银笙玉笛。倒不若长歌短赋,抛撒些幽恨闲愁;曲槛回廊,消受得好风好雨。嗟余蹙蹙,四海无归。跳死猢狲,终落在乾坤套里。且向危楼俯首,看看看,哪一块云是我的天?
全联一气呵成,吐胸中块垒,泚笔泻滔滔。作者是清代长联怪杰钟云舫,他还在江津城的临江楼撰写了长达1612个字的长联,因而被称为长联圣手。
阁上还有一副奇联,据说是清代的一位江南才子登上望江楼,看到沿江景色美不胜收,一时兴起,写下了上联,顿时称绝,可是下联怎么也写不称意,只得报憾将上联书于望江楼上: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一百多年来,吸引了千千万万的读书人前来应对,却皆不如人意。这让人惦念的下联,何时才能有绝对?
园中多竹,因薛涛一生爱竹,常以竹子的“虚心能自持,苍苍劲节奇”的美德来激励自己,后人便在园中遍植各类佳竹,遂成国内名竹荟萃之地,因被称为“锦城竹园”。飘逸动人的凤尾竹,文雅娟秀的观音竹,仿佛少女冰肌玉骨的粉箪,宛如笑罗汉便便大腹的佛肚,崇丽阁侧是劲拔的黄金竹,薛涛井边是粗壮的慈竹,茶园旁的小径两边是一丛丛的观音竹,还有成都的琴丝竹、凤尾竹,邛崃的筇竹,江安的鸡爪竹,叙永的大节竹,昆明的实心竹,广西的甜竹,厦门的泰国竹,海南岛的藤竹,印尼的象鼻竹,菲律宾的毛笋竹,人面竹,方竹,斑竹,紫竹,绵竹,胡琴竹,麦竹……竹态各异,竹林葱郁。亮节高风,尽是清拔之气,竹影婆娑,萧萧然涤洗尘襟的韵致。一进竹园,就觉清气氤氲,徜徉其中,能不忆起竹林七贤偃蹇凸怒长歌短赋。来不及遍赏翠竹奇篁,也来不及细看园内的岸柳石栏波光楼影,心急切步缓缓的去谒薛涛井。
古井寂寂,淡然立在阁之东南,井栏井盖皆以红石做就,土红色,井四周平地亦然。暗褐的色调里蕴蓄古味,览之易生吊古之情。井边两株樟树,井南十数步一堵青瓦白壁,壁心嵌一石碑,大书三字:薛涛井,康熙甲辰三月书,有些馆阁味,浑厚丰腴而乏清逸气。井已经被石盖所蔽,不能窥其所以然。在上面坐了一会,四周静悄悄的,时间好象一下子停止了。想一千多年前那个才气纵横的女子,就用这井清水浣笺么?照壁后的墙上刻有历代文人的吟咏诗词,慢慢地,一篇篇看下去,有的已经被风雨岁月侵蚀,字迹模糊,唯有“美女妖且闲”情真字切。
园中游人寥寥,更无看井者,我徘徊井边,怅倚两香樟。聊借清人陈矩之诗,以寄我心。“无波古井因涛重,有色遗笺举世珍。忆我清江曾拜井,今游井上吊诗人。”
旁边不远处是薛涛墓,象一个蒙古包,墓碑上刻着“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原是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亲手所题,现在的,一定是仿制。薛涛真的埋在这里么?黄土下,是一个聪慧女子的魂灵,是世人对美丽的幻想吧。
薛涛井之说始于明代,宋元以前不见记载。据明代何宇度《益部谈资》及曹学佺《四川名胜志》,薛涛井旧名玉女津,水极清澈,石栏环绕,为明代蜀藩制笺处。每年三月三日,汲此井水造笺24幅,入贡16幅,余者留藩邸中,市间绝无售者。明代王士性《入蜀记》描述此笺“比高丽特厚而莹,名薛涛笺。”明末包汝楫《南中纪闻》记有轶闻:“每年三月三日,井水泛溢,郡人携佳纸向水面拂过,辄作娇红色,鲜灼可爱,但只得十二纸,遇岁闰,则十三纸,以后遂绝无颜色矣……此一段大奇事!校书文采风流,特借井澜,见其春容岁岁耶?”
薛涛是唐朝的女诗人,长安人,幼时随父入蜀,逃避战祸,定居成都。幼孤,后为乐妓,能诗,时称女校书。居成都浣花溪,善制诗笺。明万历三十七年洗墨池刻本《薛涛集》所载较为详实。其小传曰:
薛涛,字洪度,本长安良家女。父郧,因官寓蜀而丰。母孀,养涛及笄,以诗闻外,又能扫眉涂粉,与士族不作。客有窃与之燕语。时韦中令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僚佐多士为之改观。期岁,中令议以校书郎奏请之,护军曰不可,遂止。涛出入幕府,自皋至李德裕,凡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其间与涛唱和者,元稹、白居易、牛僧孺、令狐楚、裴度、严绶、张籍、杜牧、刘禹锡、吴武陵、张祜,余皆名士,记载凡二十人,竞有酬和。涛侨止百花潭,躬撰深红小彩笺,裁书供吟,献酬贤杰,时谓之薛涛笺。晚岁居碧鸡坊,创吟诗楼,偃息于上。后段文昌再镇成都,大和岁涛卒,年七十五。文昌为撰墓志。
“薛涛笺”乃唐代名笺纸,又名“浣花笺”“校书笺”“彩笺”、亦名“松花笺”“减样笺”“红笺”。 唐时蜀中产纸甚佳,制以为笺,早有盛名,成都浣花溪自来就是产笺之地,薛涛觉得普通纸张太大又不美观,不适合写诗,因此发明了一种深红色的小笺。这种笺大小适中,写一首律诗刚刚够,很方便,以之写诗风靡一时,因称薛涛笺。北宋苏易简《文房四谱》云:“元和之初,薛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人狭小为之。蜀中才子既以为便,后裁诸笺亦如是,特名曰薛涛焉。”又说:“府城(指成都)之南五里有百花潭,支流为二,皆有桥焉。其一王溪,其一薛涛,以纸为业者家其旁。……以浣花潭水造纸故佳,其亦水之宜也。”从这些记载中可知,“薛涛笺”的形制是红色小幅诗笺,九世纪初造于成都郊外浣花溪的百花潭。这种红色小笺曾被薛涛用以写诗,与元稹、白居易、杜牧、刘禹锡等人相唱和,因而名著于文坛。“薛涛笺”的出现,大大方便了文人们呤诗作诗传诗,备受文人青睐。司空图《狂题》写:“应到去时题不尽,不劳分寄校书笺”。
薛涛设计的这种笺纸,是一种便于写诗,长宽适度的笺。薛涛用自己设计的涂刷法,做出了小彩笺。为了变花样,还将小花瓣洒在小笺上,制成了红色的彩笺。此笺原用作写诗作为诗笺,后来逐渐用作写信,甚至官方国札也用此笺,流传至今。有清一代民国时期尤为盛行,鲁迅、郁达夫诸文人都有自己定制的彩笺,当代大家俞平伯、张中行等亦有,董桥特别喜爱诗笺,曾有文章为之留鸿。
薛涛寓居成都较久,虽有记载,但其居难以确考,晚年曾在城西浣花溪住地碧鸡坊自制一种深红色小笺。到明代时,蜀献王朱椿为了纪念薛涛,在此处仿制薛涛笺作为贡纸,后称此井为“薛涛井”。由于井水经砂质地层过滤,甘甜清冽,所制出的纸号为上品。后人不查,遂误认为这里的薛涛井就是薛涛当年浣笺处。清康熙六年(1667年),成都知府冀应熊手书“薛涛井”三字,勒石立于井前。嘉庆十九年(1814),四川布政使方积与成都府知府李尧栋建“浣笺亭”,在薛涛井之右,咸丰初年毁于兵燹,光绪二十五年(1899)马长卿等重建此亭。此地在锦江南岸,风景本佳,其后辟为园林,益以竹树,增修楼阁,遂为游览歌赏之地,俗称望江楼。地因人而情倍增,人因地而名益著,自明清以来文人骚客屡屡至此访井寻亭,怀念薛涛,留下无数诗篇楹联。清人刘咸荥有一联:
此间寻校书香冢白杨中,问他旧日风流,汲来古井余芬,一样渡名桃叶好
西去接工部草堂秋水外,同是天涯沦落,自有浣笺留韵,不妨诗让杜陵多
曾参左宗棠幕、历官四川知县的伍生辉有一联云:
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批杷,何处是校书门巷
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月,要平分工部草堂
杜甫和薛涛同是天涯沦落的诗人,杜以诗胜,涛以笺重。杜甫草堂与薛涛井已经成为成都东西相望的胜地,远近游人,玄服靓妆,来无虚日。虽然此井并非当年薛涛浣笺之井,却犹如苏东坡黄冈之赤壁,掩过了周瑜之赤壁。
“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是著名诗人王建的《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中的女主人公即是薛涛,她才艺卓绝,因能歌善诗为当时的节度使韦皋欣赏,用为校书。韦皋镇蜀二十一年,幕府人材济济,薛涛与之唱酬往还,诗名大著,开始了她的诗酒风流的生涯。
薛涛才情横溢情趣高雅,诗著颇丰,有诗著五百余首,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诗共八十九首,卷中第一首《酬人雨后玩竹》颇能见其品格。诗云:“南天春雨时,那见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晚岁复能赏,苍苍劲节奇。”又如为后世传诵的《送友人》诗;“水国表装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罗杳如关路长。”其真挚情意,溢于言表,格调很高,昔人谓为“绝无脂粉气”。 一些题咏山水之作,都可以说是情深意远,格老气苍,在中晚唐诸名家诗中也不逞多让。清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及《纪河间诗话》中都评说其《筹边楼》诗“托意深远,非寻常裙屐所及。”
平临云乌入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筹边楼为李德裕所建,在成都府治西。此诗是她和剑南节度使李德裕在“筹边楼”饮宴所写,这样见地深远、雄浑豪迈的诗,让人惊讶于她美貌之外的眼界心胸。后人赞薛涛的诗“工绝句,无雌声”。《宣和书谱》说,妇人薛涛,蜀都倡妇也。以诗名当时。虽失身卑下,而有林下风致,故词翰一出,则人争相以为玩。明人杨慎《升庵诗话》论薛涛“有讽喻而不露,得诗人之妙,使李白见之亦当叩首……”。
薛涛不仅诗情横溢,姿容也很俏丽,是达官贵人风流文人所追求的对象。然而薛涛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女子,她所追求的是特立独行,傲视苍生的豁然。 凭着天赋的才华和卓越的技艺,与那些才子唱酬交往,诗酒流连,很快便艳名远播。四十二岁时,她爱上了出使蜀地的监察御史元稹,元稹早闻薛涛大名,两人一见钟情。“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如此炽热的表白,怎么能让人不心动?元稹与薛涛诗乐唱和,过着如胶似漆的日子,一幌就是四年。“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从这些爱情诗里可见当时元稹与薛涛爱得至深,已经到了不可分离的地步。后来,元稹回了长安。薛涛用自制的浣花笺写了许许多多首情诗源源寄给元稹,“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思念无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薛涛善诗并善书,《宣和书谱》称她“笔力峻洁,其行书妙处,颇得王羲之法,少加以学,亦卫夫人上流也。”在园内的薛涛纪念馆里,我见到了薛涛书写的陈思王《美女篇》的影印,飘逸清奇,有些《韭花帖》的味道。当年是写在浣花笺上的么,女校书?
一叶纤巧的诗笺,如雪,如血,永不褪色的是风流,是诗人的精魂。
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血染的情感,造就一个绝世的传奇。
雪笺,绛笺,彩笺。一叶叶灵魂流浪,啼遍江春,洇透江南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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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字大钝,号愚溪散人,淄博师专教授。1953年生于山东淄川白庙村。1978年考入北镇师专,毕业后从事语文教育。闲静迂讷,戆驽弇陋。好读书,乐山水,慕剑术,嗜太极,喜顽石,抱愚守拙,壹志舌耕,偶为诗文自娱。著有散文诗歌集《零雨其濛》《荒邨听雨》《坐看云起》《宋版白庙》,尝为淄博师范副校长、淄博师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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