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赋》录自宋代章樵注《古文苑》第二卷《宋玉赋六首》其一。唐代欧阳询编《艺文类聚》卷四十四《乐部四·笛》、《初学记》卷十六均收录有此赋，署名作者“楚·宋玉”；唐朝李善注释《文选》亦先后十九次引用过《笛赋》的句子。《笛赋》是一篇描写竹笛的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咏物赋。作者赞美雅乐，斥责郑声，招揽贤士，思念故友，言词之间有微讽焉，表现出作者为国为民的高洁方正精神。《笛赋》是中国文学史上描写音乐的最早名篇，对历代音乐文学作品创作影响很大。另外，此赋用一首具有浓郁楚声特色的变体四言诗作结，也很新颖别致。东汉马融创作的《长笛赋》，用一首七言诗作结，在形式上不过是将变体四言诗的两句合成一句并去掉“兮”字而巳，模仿宋玉的痕迹还斑斑可考。
【原文】
余尝观于衡山之阳 [1]，见奇筱异幹、罕节间枝之丛生也[2]，其处磅磄千仞[3]，绝溪陵阜[4]，隆崛万丈[5]，磐石双起[6]；丹水涌其左[7]，醴泉流其右[8]。其阴则积雪凝霜[9]，雾露生焉[10]；其东则朱天皓日[11] ，素朝明焉[12]；其南则盛夏清徹，春阳荣焉[13]；其西则凉风游旋，吸逮存焉[14]。幹枝洞长[15]，桀出有良[16]。名高师旷[17]，将为《阳春》《北鄙》《白雪》之曲[18]。假涂南国[19]，至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曰命陪乘，取其雄焉[20]。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21]，得其雌焉[22]。于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23]，合妙意，较敏手，遂以为笛 [24]。
【注释】
[1]衡山：古称“南岳”，五岳之一，在湖南衡山县境内。 阳：山的南面。
[2]筱（xiǎo小）：细竹，小竹。 斡：草木的茎。 罕节间（jiàn见）枝：竹节稀少，枝条相互隔离。 罕：少。 罕节：稀疏的竹节。 间：隔开。
[3]其处：指“奇筱”丛生的地方。 磅磄（táng唐）：周围广大貌。
千仞：形容很高。仞，长度单位，其长度说法不一。一般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4]绝溪：阻断溪流。 凌阜：高出土山。阜，土山。
[5]隆崛：隆起，高起。崛，突起。
[6]盘石：大石。 双起：并起。
[7]丹水：神话中的溪流之名。
[8]醴泉：传说中的泉水之名。 “丹水”和“醴泉”本是神话传说中的溪水河流，《笛赋》作者借此形容衡山的溪流神奇美好。
[9]其阴：指衡山的北面。阴，山的北面。
[10]雾露生焉：云雾和露水在这里生出。
[11]朱天：红色的天空。 皓：白，明亮。这一句写，东面旭日光辉灿烂，天空一片红色。
[12]素朝明焉：意思是指日出而天明。 素，白。 朝，早晨。“素朝”就是今天所谓“清晨”。 明，始旦曰明。
[13]盛夏：夏天最热的时候。
清徹 ：清澈，清凉。 春阳：温暖的春天，指春天勃发的阳气。 荣：草开花。这两句写，南面盛夏之时，气象澄澈，在温暖的气候中草木欣欣向荣。
[14]吸：吸收，吸引。 逮(dài)：至。 吸逮：吸到。 存：存放；聚集。 这两句写，西面凉风回旋，阴气被吸引到这里，聚集起来。
[15]洞长：中空而干长。
[16]桀出有(yòu又)良：又突出又优良。 桀出：突出。有：通“又”。
[17]名高：崇高的声誉；名声显著。 师旷：名旷，字子野，春秋晋平公时著名的宫廷音乐大师，精于审音调律。 师：乐官。
[18]《阳春》、《北鄙》、《白雪》：均为乐曲名。
[19]假涂：借道，经过。 假：借。 涂：通“途”，道路。 南国：南方，指楚国。
[20]曰：语气助词。 陪乘(shèng胜)：即骖乘，陪同乘车站在右边的人。 取其雄：选取质地坚硬的竹子。 雄：这里指雄竹。据元代李衍《竹谱详录》介绍，所谓“雄竹”， 从形态上看，是指从根部开始第一节生单枝的竹子。
[21]宋意：人名，即宋如意，与荆轲同时。 荆卿：即荆轲，战国卫人，游历燕国，燕太子丹尊为上卿，燕王喜二十八年（公元前227年）派他刺秦王政，后刺秦王不中，被杀。 易水：河名，在河北省西部。
[22]得其雌焉：选取质地细柔的竹子。 雌：这里指雌竹。据元代李衍《竹谱详录》介绍，所谓“雌竹”，从形态上看，是指从根部开始逢双的竹节生枝或根部第一节生双枝的竹子。又指生笋之竹。
[23]王尔、公输：两人均为古代的能工巧匠。 公输，即公输般，姓公输，名般，春秋鲁国人，又称鲁班。
[24]合：会集，汇聚。 较敏手：较量敏捷的手艺。 敏手，指高超、敏捷的手艺。这几句意思是说，用最巧妙的构思和高明的手法做成了笛子。
【译文】
我曾在衡山南面游览，看见奇异的细竹丛生，那竹子主干奇特，竹节稀疏，枝条零落。其生长之处地势雄伟，高达千仞，且周围广大，阻断溪流，高出群山。山梁隆起，悬崖万丈，块块巨石，双双耸立。山左有丹水涌出，山右有醴泉流淌。衡山北面，则是白雪堆积，雪花凝结，云雾和雨露在这里生出；衡山东面，则是红霞满天，旭日东升，白昼降临；衡山南面，则是盛夏之时，天朗气清，万象澄澈，草木在温暖的气候中欣欣向荣；衡山西面，则是凉风回旋，秋天的阴气，被吸引到这里汇聚贮存。那衡山的竹干中空而修长，品种杰出、优良。名声显赫的师旷是晋国乐师，准备创作《阳春》、《北鄙》、《白雪》等乐曲。他借道从楚国经过，来到了衡山，见这里翠竹丛生，形态奇异，便吩咐随从，砍取质地坚硬的雄竹；宋如意将在易水边与荆轲决别，则选取了质地细柔的雌竹。于是师旷就叫像王尔、鲁班那样的能工巧匠，汇集精巧的构思，运用敏捷的手艺，于是用竹子制成了笛子。
【简析】
第一层侧重描写衡山出产美竹的生长环境以及竹笛的由来。先用对偶句摹写山水概貌，后以排比句分写东、西、南、北四面的壮丽景象，有总有分，辞藻华美，引人入胜。
【原文】
于是天旋少阴 [1]，白日西靡[2]。命严春，使午子 [3]。延长颈，奋玉手[4]，摛朱唇，曜皓齿[5]，赪颜臻，玉貌起[6]。吟清商，追流徵[7]，歌《伐檀》，号《孤子》[8]，发久转，舒积郁[9]。其为幽也，甚乎[10]！怀永抱绝[11]，丧夫天，亡稚子 [12]。纤悲微痛[13]，毒离肌肠腠理 [14]。激叫入青云，慷慨切穷士[15]，度曲羊肠坂，揆殃振奔逸[16]。游泆志，列絃节 [17]，武毅发，沉忧结[18]，呵鹰扬，叱太一[19]，声淫淫以黯黮，气旁合而争出[20]。歌壮士之必往，悲猛勇乎飘疾[21]。“麦秀渐渐兮”，鸟声革翼[22]。招伯奇于凉阴 [23]，追申子于晋域[24]。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 [25]；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26]。缛则泰过[27]。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也 [28]。
【注释】
[1]旋：旋即，很快。 少阴：略微转阴。少：副词，表示程度，相当于“稍微”。
[2]白日西靡：太阳西斜。
[3]严春、午子：人名，两人均善音律。 命、使：都是吩咐的意思。
[4]奋：挥动，举起。 玉手：指洁白如玉的手指。
[5]摛(chī吃)：发；动。指舒展，张开。 曜皓齿：洁白的牙齿闪着光辉。曜：本指日光照耀，这里指露出洁白的牙齿。
[6]赪 (chēng称)：赤色。 玉貌：形容容貌美好。 臻（zhēn真）：至。 起：动；颤动。这两句写吹笛时面部的动作和变化，面部颤动和脸色变红。
[7]吟、追：都是吟唱、歌咏的意思，这里是指竹笛吹奏。 清商、流徵(zhǐ纸)：古代曲调名。
[8]歌、号(háo豪)：也是吟唱、歌咏的意思。 《伐檀》：歌曲名，即《诗经·魏风·伐檀》。 《弧子》：歌曲名。唱的内容是有关孤儿、弃子的事。
[9]久：长久。 转：回转。这一句是说，抒发长久回转在内心的幽思。 舒积郁：抒发郁积在内心中的怨恨。
[10]其为幽也：笛子吹出的幽怨之情。 为：吹奏。 幽，幽怨，幽思。 甚乎：太过悲伤了。甚，过分。
[11]怀永抱绝：怀抱无穷的愁思。怀、抱互文见义，都是怀抱的意思。 永、绝同义，都是无穷的意思。
[12]丧夫天：指丈夫死亡。古代妇女以夫为天，所以称丈夫为“夫天”。 亡稚子：死了幼子。
[13]纤悲微痛：细微的悲痛。 “纤”与“微”，“悲”与“痛”互文见义。
[14]毒离肌肠腠(còu凑)理：痛苦好像分散在肌体的肠子和肌肤的纹理各处。 毒：痛苦。 离：分散。 腠理：皮肤的纹理。
[15]激叫入青云两句，写激昂的笛声高入云霄，慷慨如穷士在急切地歌唱。 慷慨：愤激的样子。 切：合乎。 青云：指高空。 穷士：不得志之士。
[16]度曲：这里是演奏乐曲的意思。
度：弹奏。羊肠：原指狭窄迂回的小路，这里形容笛声委婉曲折。 坂(bǎn版)：山坡。 揆殃振奔逸：意思是笛声奔放，如同手握马绊奋起疾奔。
揆：管理，把握。殃：通“鞅”，马绊，套在马颈上的皮带。振：振作，奋起。
[17]游泆志：意思是抒发自由的意志。 泆：放任，放纵。 志：意念，心情。 列弦节：摆放琴瑟和节板（演奏乐曲）。 列：陈列，摆放。 絃：同“弦”，乐器上供弹拨的线，这里指琴瑟一类弦乐。 节：拍板之类，用来节制乐曲的节奏。这一句是写用弦乐伴奏。
[18]这两句写笛声能够激发人的勇武刚毅，化解人的忧愁郁闷。 勇毅：勇敢果断。 发：抒发；激发。 结：了结，消除。
[19]呵：呵斥，怒责。 叱（chì赤）：大声斥骂。 鹰扬：雄鹰扬翅，威武的样子，
以“鹰扬”喻三军统帅师尚父，这里指猛将。 太一：传说中楚的天神。两句写笛声宏亮有力，像在呵叱猛将和天神。
[20]淫淫：水向前缓缓流动的样子。形容笛声舒缓低回。 以：表示并列关系的连词，相当于“和”。 黯黮(dàn但)：昏暗的样子。 旁合：形容郁闷之气乱生。这两句写笛声低回时，使人心情暗淡，感到凄凉，内心郁闷之气乱生，竞相涌出。
[21]歌壮士之必往：为荆轲义无反顾地离燕赴秦而高歌。 壮士：指荆轲。荆轲离燕赴秦时在易水上歌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悲猛勇乎飘疾：悲叹荆轲勇猛而迅速前行。飘疾，快速。
[22]麦秀渐渐兮：麦秀，指麦子开花吐穗。渐渐，即尖尖，形容麦芒尖尖的样子。 革翼：展翅疾飞。 革(jí极)：通“亟”，急速。
[23]伯奇：周宣王大臣尹吉甫之子，传说被后母诬陷，吉甫发怒，把伯奇流放出去。伯奇遭到冤枉，投水。 凉阴：地名。
[24]申子；申生，晋献公太子，献公宠妃骊姬诬陷申生阴谋弑父，申生被迫逃亡，在新城自缢身亡，葬在曲沃城西门内。 晋域：指曲沃城。以上两句写笛声凄切，能招回伯奇和申生的冤魂。
[25]奇曲雅乐：奇妙的歌曲、典雅的音乐。 雅，正。
[26]锦绣：华丽的丝绣品。 黼黻(fǔfú府福)：古代礼服上刺绣的花纹。 暴：指鬼魅伤害。以上四句，写奇曲雅乐能用来禁遏，绵绣上的花纹能用来抵御鬼魅的侵犯。
[27]缛(rù入)：繁密的彩饰。 泰过：太过分。泰，通“太”。
[28]檀卿：人名，其生平事迹不详，古代一位懂音乐的人。
刺：指责。 郑声：古代郑国音乐。郑，春秋国名，建都新郑（今河南新郑）。 《北里》：古代舞曲名。
周人伤《北里》：是说殷纣王沉溺于《北里》等乐舞，最后为周所灭，身死国亡，所以周人为之哀伤。
【译文】
这时天气很快转阴了，太阳已经西斜。师旷就吩咐严春、午子吹笛，他们伸长脖颈，屈动纤纤手指，红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脸颊泛红，洁白如玉的面庞微微颤动。时而低吟清商，时而浅唱流徵，时而高歌《伐檀》，时而咏叹《孤子》，抒发内心由来已久的幽思，倾述内心郁积的苦闷。笛子吹出的幽怨之声，太过悲伤了，仿佛蕴含无穷的悲愁，犹如妇人丧失丈夫，又好比幼子夭折。笛声舒缓，能表现细微的悲痛，这痛苦好像分散在肌体的肠子和肌肤的纹理各处。笛声激昂，高入云霄，如壮士不得志，愤激不平。吹奏乐曲，有时笛声委宛、曲折、缠绵，就像那山坡上狭窄迂回的羊肠小道；有时笛声奔放，又好比那骏马奋起疾奔。用琴瑟和节板（伴奏），来尽情表达内心放纵的意念。笛声能激发人的勇武刚毅，还可以化解人的忧愁郁闷。笛声宏亮有力时，好像在呵斥威猛的将领，又如在怒吼尊贵的天神太一。笛声低回婉转，宛如慢慢流淌的河水，
使人的心情暗淡，内心郁闷之气乱生，争相涌出。笛声好像为荆轲义无反顾地离燕赴秦而高歌，好像为荆轲勇猛飞速前行而悲伤。笛声好像箕子在歌唱“麦子吐穗，竖起尖尖麦芒啊”，感慨殷朝的王宫成了废墟，又像鸟儿展翅飞翔发出悲鸣。仿佛能招唤伯奇的冤魂从凉阴归来，又好像在追索申生的冤魂从曲沃返回。那奇妙的歌曲、典雅的音乐，能用来禁遏、防止邪恶；而锦绣上的花纹，则可以用来抵御鬼魅伤害。如果色彩装饰繁密，那就显得太过分了。因此，音乐大师檀卿指责是郑声，周人也因为纣王亡于《北里》等淫乐而悲伤。
【简析】
第二层重点描述吹笛人的动作情态、笛声的丰富多彩及其美妙动人的艺术魅力，真是惟妙惟肖、活龙活现。其中一个一个的比喻、一串一串的排比、一双一双的对偶、一次一次的摹拟，可谓绘声绘色、绘形传神、妙语连珠、文采灿烂。文中“歌壮士之必往”以下数句使事用典，先后提及荆轲、箕子、伯奇、申生等人和事，实有借古今之人之事寄予痛恨强秦、感伤亡国、追悼反秦抗秦的楚国君臣之意。
【原文】
乱曰 [1]：芳林皓幹，有奇宝兮 [2]。博人通明，乐斯道兮[3]。般衍澜漫，终不老兮 [4]。双枝间丽，貌甚好兮 [5]。八音和调，成禀受兮[6]。善善不衰，为世保兮 [7]。绝郑之遗，离南楚兮[8]。美风洋洋，而畅茂兮[9]。嘉乐悠长，俟贤士兮[10]。鹿鸣萋萋，思我友兮 [11]。安心隐志，可长久兮[12]。
【注释】
[1]乱：乐曲的尾声，辞赋的最后一段。
[2]芳林皓干：竹林芬芳，竹干光洁。 皓：洁白。 奇宝：指适合做笛子的美竹。
[3]博人：知识渊博的人。 通明：通达明晓。 乐斯道：指乐于用美竹制作笛子。斯，此。道，技艺。
[4]般衍：指竹子繁衍不止，不断扩展，极有生命力。 般：散布。 衍：盛多。一说“般衍”意为盘曲蔓延。 澜(lán)漫：同“爛熳”，色彩鲜明而美丽。 不老：指衡山美竹，四季常青不衰老。
[5]双枝：指竹枝双生。 间丽：间隔相附于竹竿之上。 丽：附。
[6]八音和调：指笛能同其他乐器和谐地配合。八音，原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种乐器，此处泛指乐器。 成禀受：指美竹承受天地之精气生成。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元气说”，认为派生万物的“元气”，有清与浊、精与粗之分。 成：通“诚”，确实。 禀受，承受。
[7]善善：美善。
[8]这两句说，笛声中没有郑国留下的靡靡之音（音乐），也没有南楚蛮夷之声。 绝：灭，无。
[9]美风：美好的乐曲，此处指《诗经·国风》的第一篇《关雎》。 洋洋：悠扬美妙，此指音乐丰富而优美。 畅茂：流畅美好。这一句说，吹奏《关雎》，曲调丰满悠扬，那样流畅美好。
[10]嘉乐：美好的乐章，此处指《诗经·小雅》中的《鹿鸣》。 悠：长。 俟（sì四）贤士：等待贤士。《鹿鸣》是一首宴饮嘉宾的诗歌，“俟贤士”，指等候嘉宾到来。
[11]《诗经·鹿鸣》首二句：“呦呦哀鸣，食野之苹”。意思是鹿在呦呦鸣叫，呼唤同伴来吃野外的苹草。“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化用其意，是说鹿在茂盛的草地鸣叫，尚且能够呼唤自己的同伴前来吃草，以此比喻自己也在思念友人。 萋萋：草木茂盛的样子。
[12]这句是说，安心定志，可以长久隐居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安”与“隐”互文见义，是“定”的意思。 “心”与“志” 互文见义，指心志、意志。
【译文】
尾声：竹林芬芳竹干亮，稀奇名贵似珍宝。知识渊博通音律，大师制笛艺高超。繁衍漫生色艳丽，四季常青不衰老。竹枝成双相间生，风姿秀逸品上好。谐和八音真奇妙，承受精气天工巧。笛声美善而雅正，魅力不减将永葆。禁绝郑国靡靡音，远离南楚蛮夷调。吹奏《关雎》喜洋洋，乐曲流畅又美妙。再演《鹿鸣》长悠悠，等待贤士快来到。高歌呼唤同伴来，思念友人莫忧伤。心安志定笛相伴，悄然隐居可久长。
【简析】
最后一层，宋玉在辞赋咏物的基础上，以四言诗抒情表意作结，表现了笛之乐和调八音的重要功用和使人安心隐志的音乐效果，极力赞美了体现礼义的雅乐，有力斥责了使人的郑声，衷心表达了招揽贤士、不忘故友的深情，展示了音乐教化的作用和礼仪之邦应有的风采，显现了宋玉高尚的人品。
【赏析】
《笛赋》结构完整，层次清楚，且构思巧妙，表意充分，写得相当生动，是宋玉辞赋中的优秀之作，值得我们一读。
《笛赋》保存了骚体赋的文体特征。分为正曲和乱辞两部分。正曲分写了三个层次。首先描写竹笛的由来。竹笛是由师旷选取衡山美竹，使天下能工巧匠“合妙意，较敏手”， 制作而成的。其次，写笛子吹奏的乐声美妙动人。最后，称赞竹笛能奏出奇曲雅乐，可以禁遏郑声淫乐。《笛赋》的乱辞，总括全文，并赞美它是人间奇宝。但《笛賦》并非是一篇纯粹的咏物赋。它咏物抒怀，表达了作者的隐逸心志。
《笛赋》虽然有正曲、有乱辞，但正曲部分，是以散化的语言描绘竹笛；乱辞再以韵文的形式颂赞竹笛。《笛赋》是由楚辞体向汉大赋演化蜕变之作，在赋体中别具一格。
可以说，《笛赋》是我国辞赋史上第一篇咏物赋，也是描写音乐最早的作品。后代枚乘的《笙赋》、王褒的《洞箫赋》、 刘玄的《簧赋》、傅毅的《琴賦》、马融的《长笛赋》、嵇康的《琴赋》等，都受到《笛赋》的影响。
赋中写笛声一段最为生动。作者用具体的事物状写笛子吹奏出的乐声，使抽象的听觉形象，化作具体的视觉形象。如写笛声抑扬婉转，就以羊肠小路作比；写笛声慷慨昂扬，则以掉鞅而骏奔为喻；写笛声的凄切，便以妇人亡夫丧子的悲痛作比喻；写笛声的悲壮，又用荆轲刺秦离燕赴秦作描写，因而具有感染力。这种写法对后世描写音乐的诗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例如李白的《听蜀僧浚弹琴》、白居易的《琵琶行》等等，都以生动形象的事物比譬乐声，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笛赋》的启发，创造出描写音乐的诗歌名篇。
语言上排偶句的运用尤为突出。例如描写出产美竹的衡山，先用对偶句式摹写衡山的山水；又以排比句把衡山东、西、南、北的壮丽景象刻画出来，表现衡山美竹得天独厚，不同一般。同时，《笛赋》注意骈、散结合，使句子富有变化。这都说明，《笛赋》在用语措辞方面，是经过作者精心锤炼的。
关于《笛赋》，自南宋章提出怀疑以来，古今学者多否认其为宋玉所作，并提出了种种理由。然而，前人的理由均有失考之嫌，没有一条能作为否定宋玉作《笛赋》的力证。同时，从《笛赋》的内容看，它反映了楚国灭亡时楚人的伤痛情感，又鉴于游国恩先生对宋玉生年的推测，楚亡时宋玉为七十四岁左右，具备创作《笛赋》的条件。所以，我们认为，在拿不出有力证据来否定宋玉作《笛赋》的情况下，应当认同古文献时《笛赋》的题名，承认《笛赋》为宋玉所作。
【原文】
余尝观於衡山之阳,见奇条异干罕节闲枝之丛生也，
其处磅，唐千仞，绝溪凌阜，
隆崛万丈，盘石双起。
丹水涌其左，醴泉流其右。
其阴则积雪凝霜，雾露生焉；
其东则朱天皓日，素朝明焉；
其南则盛夏清微，春阳荣焉；
其西则凉风游旋，吸逮存焉。
干枝洞长，桀出有良。
名高（有脱误）师旷，将为《阳春》。
其北则鄙《白雪》之曲，假涂南国，至於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 因命陪乘，取其雄焉。
宋意将送荆卿於易水之上，得其雌焉，於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合妙意，角较手，遂以为笛。
於是天旋少阴，白日西靡，命严春，使午子廷长颈，奋玉手，摛
朱唇，曜皓齿，颜臻，玉貌起，吟清商，追流徵，歌《伐檀》，号孤子，发久转，舒积郁。
其为幽也，甚乎怀永抱绝，丧夫天，亡稚子，纤悲微痛，毒离肌肠腠理，
激叫入青云，慷慨切穷士。
度曲口羊肠，揆殃振奔逸。
游泆志，列弦节，武毅发，沈忧结；呵鹰扬，叱太一，声淫以黯《黑甚》，气旁合而争出；歌壮士之必往，悲猛勇乎飘疾。
《麦秀》渐兮鸟声革翼。
招伯奇于源阴，追申子于晋域。
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
锦绣黼黻，所以御寒也，缛则泰过。
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也。
乱曰：芳林皓，有奇宝兮；博人通明，乐斯道兮。
般衍澜漫，终不老兮；双枝闲丽，貌甚好兮。
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
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
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
安心隐志，可长久兮。
【题解】
关于《笛赋》，汉代人普遍认为，笛子是直到汉武帝时才由丘仲创制而成的乐器，而东汉马融在《长笛赋序》中就说：“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赋》。”许多人据此怀疑《笛赋》不是宋玉所作。其实，笛子在宋玉之前早已产生了。据《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发掘简报》所载：“横吹竹笛二件……也都出自中室。形制相同，仅长短粗细稍异，皆用天然竹管加工制成，每笛都是七孔，吹孔和出音孔向上，五个指孔向外。这是目前见到的我国年代最早的竹笛。”曾侯乙墓约处于公元前五世纪晚期，早于宋玉一百多年。楚地竹笛的出土，恰好为我们提供了宋玉写作《笛赋》的实物佐证。
《笛赋》录自宋代章樵注《古文苑》第二卷《宋玉赋六首》其一。唐代欧阳询编《艺文类聚》卷四十四《乐部四·笛》、《初学记》卷十六均收录有此赋，署名作者“楚·宋玉”；唐朝李善注释《文选》亦先后十九次引用过《笛赋》的句子。《笛赋》是一篇描写竹笛的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咏物赋。作者赞美雅乐，斥责郑声，招揽贤士，思念故友，言词之间有微讽焉，表现出作者为国为民的高洁方正精神。《笛赋》是中国文学史上描写音乐的最早名篇，对历代音乐文学作品创作影响很大。另外，此赋用一首具有浓郁楚声特色的变体四言诗作结，也很新颖别致。东汉马融创作的《长笛赋》，用一首七言诗作结，在形式上不过是将变体四言诗的两句合成一句并去掉“兮”字而巳，模仿宋玉的痕迹还斑斑可考。
余尝观于衡山之阳 [1]，见奇筱异幹、罕节间枝之丛生也[2]，其处磅磄千仞[3]，绝溪陵阜[4]，隆崛万丈[5]，磐石双起[6]；丹水涌其左[7]，醴泉流其右[8]。其阴则积雪凝霜[9]，雾露生焉[10]；其东则朱天皓日[11] ，素朝明焉[12]；其南则盛夏清徹，春阳荣焉[13]；其西则凉风游旋，吸逮存焉[14]。幹枝洞长[15]，桀出有良[16]。名高师旷[17]，将为《阳春》《北鄙》《白雪》之曲[18]。假涂南国[19]，至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曰命陪乘，取其雄焉[20]。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21]，得其雌焉[22]。于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23]，合妙意，较敏手，遂以为笛 [24]。
【注释】
[1]衡山：古称“南岳”，五岳之一，在湖南衡山县境内。 阳：山的南面。
[2]筱（xiǎo小）：细竹，小竹。 斡：草木的茎。 罕节间（jiàn见）枝：竹节稀少，枝条相互隔离。 罕：少。 罕节：稀疏的竹节。 间：隔开。
[3]其处：指“奇筱”丛生的地方。 磅磄（táng唐）：周围广大貌。
千仞：形容很高。仞，长度单位，其长度说法不一。一般以七尺或八尺为一仞。
[4]绝溪：阻断溪流。 凌阜：高出土山。阜，土山。
[5]隆崛：隆起，高起。崛，突起。
[6]盘石：大石。 双起：并起。
[7]丹水：神话中的溪流之名。
[8]醴泉：传说中的泉水之名。 “丹水”和“醴泉”本是神话传说中的溪水河流，《笛赋》作者借此形容衡山的溪流神奇美好。
[9]其阴：指衡山的北面。阴，山的北面。
[10]雾露生焉：云雾和露水在这里生出。
[11]朱天：红色的天空。 皓：白，明亮。这一句写，东面旭日光辉灿烂，天空一片红色。
[12]素朝明焉：意思是指日出而天明。 素，白。 朝，早晨。“素朝”就是今天所谓“清晨”。 明，始旦曰明。
[13]盛夏：夏天最热的时候。 清徹 ：清澈，清凉。 春阳：温暖的春天，指春天勃发的阳气。 荣：草开花。这两句写，南面盛夏之时，气象澄澈，在温暖的气候中草木欣欣向荣。
[14]吸：吸收，吸引。 逮(dài)：至。 吸逮：吸到。 存：存放；聚集。 这两句写，西面凉风回旋，阴气被吸引到这里，聚集起来。
[15]洞长：中空而干长。
[16]桀出有(yòu又)良：又突出又优良。 桀出：突出。有：通“又”。
[17]名高：崇高的声誉；名声显著。 师旷：名旷，字子野，春秋晋平公时著名的宫廷音乐大师，精于审音调律。 师：乐官。
[18]《阳春》、《北鄙》、《白雪》：均为乐曲名。
[19]假涂：借道，经过。 假：借。 涂：通“途”，道路。 南国：南方，指楚国。
[20]曰：语气助词。 陪乘(shèng胜)：即骖乘，陪同乘车站在右边的人。 取其雄：选取质地坚硬的竹子。 雄：这里指雄竹。据元代李衍《竹谱详录》介绍，所谓“雄竹”， 从形态上看，是指从根部开始第一节生单枝的竹子。
[21]宋意：人名，即宋如意，与荆轲同时。 荆卿：即荆轲，战国卫人，游历燕国，燕太子丹尊为上卿，燕王喜二十八年（公元前227年）派他刺秦王政，后刺秦王不中，被杀。 易水：河名，在河北省西部。
[22]得其雌焉：选取质地细柔的竹子。 雌：这里指雌竹。据元代李衍《竹谱详录》介绍，所谓“雌竹”，从形态上看，是指从根部开始逢双的竹节生枝或根部第一节生双枝的竹子。又指生笋之竹。
[23]王尔、公输：两人均为古代的能工巧匠。 公输，即公输般，姓公输，名般，春秋鲁国人，又称鲁班。
[24]合：会集，汇聚。 较敏手：较量敏捷的手艺。 敏手，指高超、敏捷的手艺。这几句意思是说，用最巧妙的构思和高明的手法做成了笛子。
【译文】
我曾在衡山南面游览，看见奇异的细竹丛生，那竹子主干奇特，竹节稀疏，枝条零落。其生长之处地势雄伟，高达千仞，且周围广大，阻断溪流，高出群山。山梁隆起，悬崖万丈，块块巨石，双双耸立。山左有丹水涌出，山右有醴泉流淌。衡山北面，则是白雪堆积，雪花凝结，云雾和雨露在这里生出；衡山东面，则是红霞满天，旭日东升，白昼降临；衡山南面，则是盛夏之时，天朗气清，万象澄澈，草木在温暖的气候中欣欣向荣；衡山西面，则是凉风回旋，秋天的阴气，被吸引到这里汇聚贮存。那衡山的竹干中空而修长，品种杰出、优良。名声显赫的师旷是晋国乐师，准备创作《阳春》、《北鄙》、《白雪》等乐曲。他借道从楚国经过，来到了衡山，见这里翠竹丛生，形态奇异，便吩咐随从，砍取质地坚硬的雄竹；宋如意将在易水边与荆轲决别，则选取了质地细柔的雌竹。于是师旷就叫像王尔、鲁班那样的能工巧匠，汇集精巧的构思，运用敏捷的手艺，于是用竹子制成了笛子。
【简析】
第一层侧重描写衡山出产美竹的生长环境以及竹笛的由来。先用对偶句摹写山水概貌，后以排比句分写东、西、南、北四面的壮丽景象，有总有分，辞藻华美，引人入胜。
【原文】
于是天旋少阴 [1]，白日西靡[2]。命严春，使午子 [3]。延长颈，奋玉手[4]，摛朱唇，曜皓齿[5]，赪颜臻，玉貌起[6]。吟清商，追流徵[7]，歌《伐檀》，号《孤子》[8]，发久转，舒积郁[9]。其为幽也，甚乎[10]！怀永抱绝[11]，丧夫天，亡稚子 [12]。纤悲微痛[13]，毒离肌肠腠理 [14]。激叫入青云，慷慨切穷士[15]，度曲羊肠坂，揆殃振奔逸[16]。游泆志，列絃节 [17]，武毅发，沉忧结[18]，呵鹰扬，叱太一[19]，声淫淫以黯黮，气旁合而争出[20]。歌壮士之必往，悲猛勇乎飘疾[21]。“麦秀渐渐兮”，鸟声革翼[22]。招伯奇于凉阴 [23]，追申子于晋域[24]。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 [25]；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26]。缛则泰过[27]。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也 [28]。
【注释】
[1]旋：旋即，很快。 少阴：略微转阴。少：副词，表示程度，相当于“稍微”。
[2]白日西靡：太阳西斜。
[3]严春、午子：人名，两人均善音律。 命、使：都是吩咐的意思。
[4]奋：挥动，举起。 玉手：指洁白如玉的手指。
[5]摛(chī吃)：发；动。指舒展，张开。 曜皓齿：洁白的牙齿闪着光辉。曜：本指日光照耀，这里指露出洁白的牙齿。
[6]赪 (chēng称)：赤色。 玉貌：形容容貌美好。 臻（zhēn真）：至。 起：动；颤动。这两句写吹笛时面部的动作和变化，面部颤动和脸色变红。
[7]吟、追：都是吟唱、歌咏的意思，这里是指竹笛吹奏。 清商、流徵(zhǐ纸)：古代曲调名。
[8]歌、号(háo豪)：也是吟唱、歌咏的意思。 《伐檀》：歌曲名，即《诗经·魏风·伐檀》。 《弧子》：歌曲名。唱的内容是有关孤儿、弃子的事。
[9]久：长久。 转：回转。这一句是说，抒发长久回转在内心的幽思。 舒积郁：抒发郁积在内心中的怨恨。
[10]其为幽也：笛子吹出的幽怨之情。 为：吹奏。 幽，幽怨，幽思。 甚乎：太过悲伤了。甚，过分。
[11]怀永抱绝：怀抱无穷的愁思。怀、抱互文见义，都是怀抱的意思。 永、绝同义，都是无穷的意思。
[12]丧夫天：指丈夫死亡。古代妇女以夫为天，所以称丈夫为“夫天”。 亡稚子：死了幼子。
[13]纤悲微痛：细微的悲痛。 “纤”与“微”，“悲”与“痛”互文见义。
[14]毒离肌肠腠(còu凑)理：痛苦好像分散在肌体的肠子和肌肤的纹理各处。 毒：痛苦。 离：分散。 腠理：皮肤的纹理。
[15]激叫入青云两句，写激昂的笛声高入云霄，慷慨如穷士在急切地歌唱。 慷慨：愤激的样子。 切：合乎。 青云：指高空。 穷士：不得志之士。
[16]度曲：这里是演奏乐曲的意思。
度：弹奏。羊肠：原指狭窄迂回的小路，这里形容笛声委婉曲折。 坂(bǎn版)：山坡。 揆殃振奔逸：意思是笛声奔放，如同手握马绊奋起疾奔。
揆：管理，把握。殃：通“鞅”，马绊，套在马颈上的皮带。振：振作，奋起。
[17]游泆志：意思是抒发自由的意志。 泆：放任，放纵。 志：意念，心情。 列弦节：摆放琴瑟和节板（演奏乐曲）。 列：陈列，摆放。 絃：同“弦”，乐器上供弹拨的线，这里指琴瑟一类弦乐。 节：拍板之类，用来节制乐曲的节奏。这一句是写用弦乐伴奏。
[18]这两句写笛声能够激发人的勇武刚毅，化解人的忧愁郁闷。 勇毅：勇敢果断。 发：抒发；激发。 结：了结，消除。
[19]呵：呵斥，怒责。 叱（chì赤）：大声斥骂。 鹰扬：雄鹰扬翅，威武的样子，
以“鹰扬”喻三军统帅师尚父，这里指猛将。 太一：传说中楚的天神。两句写笛声宏亮有力，像在呵叱猛将和天神。
[20]淫淫：水向前缓缓流动的样子。形容笛声舒缓低回。 以：表示并列关系的连词，相当于“和”。 黯黮(dàn但)：昏暗的样子。 旁合：形容郁闷之气乱生。这两句写笛声低回时，使人心情暗淡，感到凄凉，内心郁闷之气乱生，竞相涌出。
[21]歌壮士之必往：为荆轲义无反顾地离燕赴秦而高歌。 壮士：指荆轲。荆轲离燕赴秦时在易水上歌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悲猛勇乎飘疾：悲叹荆轲勇猛而迅速前行。飘疾，快速。
[22]麦秀渐渐兮：麦秀，指麦子开花吐穗。渐渐，即尖尖，形容麦芒尖尖的样子。 革翼：展翅疾飞。 革(jí极)：通“亟”，急速。
[23]伯奇：周宣王大臣尹吉甫之子，传说被后母诬陷，吉甫发怒，把伯奇流放出去。伯奇遭到冤枉，投水。 凉阴：地名。
[24]申子；申生，晋献公太子，献公宠妃骊姬诬陷申生阴谋弑父，申生被迫逃亡，在新城自缢身亡，葬在曲沃城西门内。 晋域：指曲沃城。以上两句写笛声凄切，能招回伯奇和申生的冤魂。
[25]奇曲雅乐：奇妙的歌曲、典雅的音乐。 雅，正。
[26]锦绣：华丽的丝绣品。 黼黻(fǔfú府福)：古代礼服上刺绣的花纹。 暴：指鬼魅伤害。以上四句，写奇曲雅乐能用来禁遏，绵绣上的花纹能用来抵御鬼魅的侵犯。
[27]缛(rù入)：繁密的彩饰。 泰过：太过分。泰，通“太”。
[28]檀卿：人名，其生平事迹不详，古代一位懂音乐的人。
刺：指责。 郑声：古代郑国音乐。郑，春秋国名，建都新郑（今河南新郑）。 《北里》：古代舞曲名。
周人伤《北里》：是说殷纣王沉溺于《北里》等乐舞，最后为周所灭，身死国亡，所以周人为之哀伤。
【译文】
这时天气很快转阴了，太阳已经西斜。师旷就吩咐严春、午子吹笛，他们伸长脖颈，屈动纤纤手指，红唇微启，露出洁白的牙齿。脸颊泛红，洁白如玉的面庞微微颤动。时而低吟清商，时而浅唱流徵，时而高歌《伐檀》，时而咏叹《孤子》，抒发内心由来已久的幽思，倾述内心郁积的苦闷。笛子吹出的幽怨之声，太过悲伤了，仿佛蕴含无穷的悲愁，犹如妇人丧失丈夫，又好比幼子夭折。笛声舒缓，能表现细微的悲痛，这痛苦好像分散在肌体的肠子和肌肤的纹理各处。笛声激昂，高入云霄，如壮士不得志，愤激不平。吹奏乐曲，有时笛声委宛、曲折、缠绵，就像那山坡上狭窄迂回的羊肠小道；有时笛声奔放，又好比那骏马奋起疾奔。用琴瑟和节板（伴奏），来尽情表达内心放纵的意念。笛声能激发人的勇武刚毅，还可以化解人的忧愁郁闷。笛声宏亮有力时，好像在呵斥威猛的将领，又如在怒吼尊贵的天神太一。笛声低回婉转，宛如慢慢流淌的河水，
使人的心情暗淡，内心郁闷之气乱生，争相涌出。笛声好像为荆轲义无反顾地离燕赴秦而高歌，好像为荆轲勇猛飞速前行而悲伤。笛声好像箕子在歌唱“麦子吐穗，竖起尖尖麦芒啊”，感慨殷朝的王宫成了废墟，又像鸟儿展翅飞翔发出悲鸣。仿佛能招唤伯奇的冤魂从凉阴归来，又好像在追索申生的冤魂从曲沃返回。那奇妙的歌曲、典雅的音乐，能用来禁遏、防止邪恶；而锦绣上的花纹，则可以用来抵御鬼魅伤害。如果色彩装饰繁密，那就显得太过分了。因此，音乐大师檀卿指责是郑声，周人也因为纣王亡于《北里》等淫乐而悲伤。
【简析】
第二层重点描述吹笛人的动作情态、笛声的丰富多彩及其美妙动人的艺术魅力，真是惟妙惟肖、活龙活现。其中一个一个的比喻、一串一串的排比、一双一双的对偶、一次一次的摹拟，可谓绘声绘色、绘形传神、妙语连珠、文采灿烂。文中“歌壮士之必往”以下数句使事用典，先后提及荆轲、箕子、伯奇、申生等人和事，实有借古今之人之事寄予痛恨强秦、感伤亡国、追悼反秦抗秦的楚国君臣之意。
【原文】
乱曰 [1]：芳林皓幹，有奇宝兮 [2]。博人通明，乐斯道兮[3]。般衍澜漫，终不老兮 [4]。双枝间丽，貌甚好兮 [5]。八音和调，成禀受兮[6]。善善不衰，为世保兮 [7]。绝郑之遗，离南楚兮[8]。美风洋洋，而畅茂兮[9]。嘉乐悠长，俟贤士兮[10]。鹿鸣萋萋，思我友兮 [11]。安心隐志，可长久兮[12]。
【注释】
[1]乱：乐曲的尾声，辞赋的最后一段。
[2]芳林皓干：竹林芬芳，竹干光洁。 皓：洁白。 奇宝：指适合做笛子的美竹。
[3]博人：知识渊博的人。 通明：通达明晓。 乐斯道：指乐于用美竹制作笛子。斯，此。道，技艺。
[4]般衍：指竹子繁衍不止，不断扩展，极有生命力。 般：散布。 衍：盛多。一说“般衍”意为盘曲蔓延。 澜(lán)漫：同“爛熳”，色彩鲜明而美丽。 不老：指衡山美竹，四季常青不衰老。
[5]双枝：指竹枝双生。 间丽：间隔相附于竹竿之上。 丽：附。
[6]八音和调：指笛能同其他乐器和谐地配合。八音，原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种乐器，此处泛指乐器。 成禀受：指美竹承受天地之精气生成。中国古代哲学中的“元气说”，认为派生万物的“元气”，有清与浊、精与粗之分。 成：通“诚”，确实。 禀受，承受。
[7]善善：美善。
[8]这两句说，笛声中没有郑国留下的靡靡之音（音乐），也没有南楚蛮夷之声。 绝：灭，无。
[9]美风：美好的乐曲，此处指《诗经·国风》的第一篇《关雎》。 洋洋：悠扬美妙，此指音乐丰富而优美。 畅茂：流畅美好。这一句说，吹奏《关雎》，曲调丰满悠扬，那样流畅美好。
[10]嘉乐：美好的乐章，此处指《诗经·小雅》中的《鹿鸣》。 悠：长。 俟（sì四）贤士：等待贤士。《鹿鸣》是一首宴饮嘉宾的诗歌，“俟贤士”，指等候嘉宾到来。
[11]《诗经·鹿鸣》首二句：“呦呦哀鸣，食野之苹”。意思是鹿在呦呦鸣叫，呼唤同伴来吃野外的苹草。“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化用其意，是说鹿在茂盛的草地鸣叫，尚且能够呼唤自己的同伴前来吃草，以此比喻自己也在思念友人。 萋萋：草木茂盛的样子。
[12]这句是说，安心定志，可以长久隐居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安”与“隐”互文见义，是“定”的意思。 “心”与“志” 互文见义，指心志、意志。
【译文】
尾声：竹林芬芳竹干亮，稀奇名贵似珍宝。知识渊博通音律，大师制笛艺高超。繁衍漫生色艳丽，四季常青不衰老。竹枝成双相间生，风姿秀逸品上好。谐和八音真奇妙，承受精气天工巧。笛声美善而雅正，魅力不减将永葆。禁绝郑国靡靡音，远离南楚蛮夷调。吹奏《关雎》喜洋洋，乐曲流畅又美妙。再演《鹿鸣》长悠悠，等待贤士快来到。高歌呼唤同伴来，思念友人莫忧伤。心安志定笛相伴，悄然隐居可久长。
【简析】
最后一层，宋玉在辞赋咏物的基础上，以四言诗抒情表意作结，表现了笛之乐和调八音的重要功用和使人安心隐志的音乐效果，极力赞美了体现礼义的雅乐，有力斥责了使人的郑声，衷心表达了招揽贤士、不忘故友的深情，展示了音乐教化的作用和礼仪之邦应有的风采，显现了宋玉高尚的人品。
【赏析】
《笛赋》结构完整，层次清楚，且构思巧妙，表意充分，写得相当生动，是宋玉辞赋中的优秀之作，值得我们一读。
《笛赋》保存了骚体赋的文体特征。分为正曲和乱辞两部分。正曲分写了三个层次。首先描写竹笛的由来。竹笛是由师旷选取衡山美竹，使天下能工巧匠“合妙意，较敏手”， 制作而成的。其次，写笛子吹奏的乐声美妙动人。最后，称赞竹笛能奏出奇曲雅乐，可以禁遏郑声淫乐。《笛赋》的乱辞，总括全文，并赞美它是人间奇宝。但《笛賦》并非是一篇纯粹的咏物赋。它咏物抒怀，表达了作者的隐逸心志。
《笛赋》虽然有正曲、有乱辞，但正曲部分，是以散化的语言描绘竹笛；乱辞再以韵文的形式颂赞竹笛。《笛赋》是由楚辞体向汉大赋演化蜕变之作，在赋体中别具一格。
可以说，《笛赋》是我国辞赋史上第一篇咏物赋，也是描写音乐最早的作品。后代枚乘的《笙赋》、王褒的《洞箫赋》、 刘玄的《簧赋》、傅毅的《琴賦》、马融的《长笛赋》、嵇康的《琴赋》等，都受到《笛赋》的影响。
赋中写笛声一段最为生动。作者用具体的事物状写笛子吹奏出的乐声，使抽象的听觉形象，化作具体的视觉形象。如写笛声抑扬婉转，就以羊肠小路作比；写笛声慷慨昂扬，则以掉鞅而骏奔为喻；写笛声的凄切，便以妇人亡夫丧子的悲痛作比喻；写笛声的悲壮，又用荆轲刺秦离燕赴秦作描写，因而具有感染力。这种写法对后世描写音乐的诗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例如李白的《听蜀僧浚弹琴》、白居易的《琵琶行》等等，都以生动形象的事物比譬乐声，直接或间接地受到《笛赋》的启发，创造出描写音乐的诗歌名篇。
语言上排偶句的运用尤为突出。例如描写出产美竹的衡山，先用对偶句式摹写衡山的山水；又以排比句把衡山东、西、南、北的壮丽景象刻画出来，表现衡山美竹得天独厚，不同一般。同时，《笛赋》注意骈、散结合，使句子富有变化。这都说明，《笛赋》在用语措辞方面，是经过作者精心锤炼的。
关于《笛赋》，自南宋章提出怀疑以来，古今学者多否认其为宋玉所作，并提出了种种理由。然而，前人的理由均有失考之嫌，没有一条能作为否定宋玉作《笛赋》的力证。同时，从《笛赋》的内容看，它反映了楚国灭亡时楚人的伤痛情感，又鉴于游国恩先生对宋玉生年的推测，楚亡时宋玉为七十四岁左右，具备创作《笛赋》的条件。所以，我们认为，在拿不出有力证据来否定宋玉作《笛赋》的情况下，应当认同古文献时《笛赋》的题名，承认《笛赋》为宋玉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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