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吹得飘起来
文/李彬
英国文学家箫伯纳先生讲了一句话，他说“每当别人赞美我的时候，夸奖我的时候，我就浑身感到不安，浑身不舒服。为什么呢？因为别人夸奖的不够，赞美的不够。”声名鼎鼎的萧伯纳可能不是开玩笑，好话人人爱听，表扬使人进步，自我表扬就能让人一日千里风驰电掣了。怎样才能够把自己吹捧得自我蓬松，自我膨胀，然后直升九霄，飘飘欲仙呢？有一个年轻人做的很好，堪为楷模。
这个年轻人姓柳，从小天资聪颖，刻苦学习，一肚子诗词歌赋憋得难受，站在高台，发下宏愿，立志要改变五代十国以来颓靡的文风，恢复汉唐古文章的风采，自称“师孔子而友孟轲，齐杨雄而肩韩愈。”这口气了不得！怎么解释呢，就是他天不服地不怕只服孔子，所以孔子是我老师，孟子顶多当我朋友；他要与汉代的杨子齐名，与唐代的韩愈并肩。所以，给自己起名肩愈，意犹未尽，又起了个字，叫绍元，意思是继承柳完元。长大后更狂了，觉得韩愈也一般般嘛！柳宗元也不过如此，于是改名为开，意思是要开辟圣贤之道，改字为仲涂。这一句艰涩难懂，是不是要把仲尼先生也涂改掉。小伙子有狂的资本，生于宦门，是个官二代，他父亲柳承翰，宋太祖乾德年间当过监察御史，也就是一类的官。但从这家伙的口气来看，估计连他的父亲也不放在眼里。
比柳开更狂的是一个年轻的书法家。这家伙是现代人，30出头，40不到，在书院门经营一小店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道听途说，经多见广。加之会写几笔字，被几个无聊文人一捧，如虎添翼，就更了不得；穿上唐装，留上辫子，数九寒天出门还拿上扇子，简直是魏晋姿态，风雅之至。这家伙梦中常常笑醒，认为自己性情超迈，天分过人。仰观星月，内敛无数光芒；俯察物类，胸藏万千丘壑。博览群书，几乎过目成诵；触事抒怀，无不逸兴遄飞。乃至谈则咳唾生珠，写则笔走龙蛇。这家伙冷眼觑世，热心挣钱，些名须利使人迅速成熟。这家伙太佩服自己的才华了，经常对着镜子给自己磕头作揖；这家伙越来越自信了，总认为干掉熊猫，他就是新一代国宝。这家伙的口头禅就是：天若赐我辉煌，我必比天猖狂。
忽一日，这家伙和几个红男绿女，吟风弄月，游山玩水，途中经人引荐到画家王肖峰的“挹山居”做客。这家伙进得门来，左顾右盼，看着墙上的崔振宽，江文湛，徐义生，赵振川，雷珍民诸位先生的生活照片，不以为然，颇为不屑地给身边的美女介绍，这就是西安城里所谓的书画名家；他们能写，我也能写！肖峰初见其人，初听其语，就觉得人小口大，毫无教养。但上门是客，忍气陪同，走到三楼画室，宾主分坐，品茶闲谈。这家伙的狂气又上来了，琴棋书画，无所不知；诗词歌赋，无所不晓。口若悬河，样样精通。仅以篆刻之道，付嘉仪、李成海，赵熊等名家均不放在眼里，连肖峰的恩师，故去的国画大师张义潜先生都不在话下，指指点点，臧否菲薄。
肖峰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尤其尊师重道。他对张义潜、雷珍民，崔振宽几位授业先生景行行止，敬仰有加，岂容狂徒肆意冒犯；是可忍，孰不可忍，勃然大怒，一耳光打过去，红光迸线。这家伙年轻腿快，反应敏捷，扔下红颜粉黛，转身就跑。肖峰起身追赶，院门口擒获狂徒，耳提面命，义正词严：下次再听到你菲薄老人，冒犯先生，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知情之人，围观之众连声叫好，其声势大有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精彩。消息传出，大快人心，竟成为春节前文化届里的喜讯，还有人专程赶到肖峰画室举杯庆贺。在这个是非混淆、正义解构，西门庆潘金莲都有人挺身而出为之辩解的年代，书画圈竟然口气出奇地一致：打得好！可见狂徒也不招人待见，包括那些唯唯诺诺，八面玲珑，谁也不招惹的好好先生。
狂是一种性格，不一定代表能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是好事情；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心气高些不是啥坏事情，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李白够狂了吧，“诗中无敌，酒里称仙，才气公然笼百代；殿上脱靴，江头披锦，狂名直欲占千秋。”但，李白更清醒，很谦卑地写下“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万事万物都有个度，真理和谬误一步之遥，狂妄和狂狷也是一步之远。狂妄是觉得自己无所不为，啥都能干；狂狷，则是性情耿介，有所不为。天道无穷，人智有限，想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品格就是具备自知之明：骏马能奔驰，犁田不如牛！
陆游是大诗人，一辈子忧国忧民，殚精竭虑，怎么都狂不起来。他也不让自己的后人太狂，谆谆教诲，立下家训：“后生才锐者，最易坏事。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学，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自此十许年，志趣自成。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吾此言，后生之药石也，各须谨之，毋贻后悔。”这段话说，年轻人有些才情不见得是好事，容易恃才傲物，家长要严加管束，令其读书提高修养，才能有所成就。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狂妄自大，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不妨听听，自己吹自己，升不高，飞不远。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孔老先生学问博洽无匹，尚且讲究礼贤下士，别的人狂些什么？爱文化，搞艺术的人一定心中要有敬畏；敬往圣，敬先贤，敬同仁。敬人者，人恒敬之。尊敬别人，其实就是尊敬自己；而诋毁别人，也证明不了自己的神圣。
作者简介：李 彬：李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现为西安国学院院长、《国学》文化期刊主编。出版有《听那立体的乡愁》《风中的灯有多美》《为花堪惜风雨》《言淡如风》《大爱无疆》《一钩新月天如水》《最后那片竹林——吴三大艺术评传》《美乡醉梦人——茹桂艺术评传》《天容海色——雷珍民艺术评传》《人民艺术家————草圣张旭评传》《花盛自心——乔玉川评传》等散文评论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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