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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艺术的追求

2021-01-19 03:25:37


兴化籍作家精品小说

让阅读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文:王锐

人物简介郑燮(1693年11月22日-1765年1月22日),"燮"读音xiè,字克柔,号板桥、板桥道人,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清朝官员、学者、书法家,画家。“扬州八怪”之一。其诗、书、画均旷世独立,世称“三绝”,擅画兰、竹、石、松、菊等植物,其中画竹已五十余年,成就最为突出。著有《板桥全集》。




八、艺术的追求



    板桥只不过是个县令,微不足道的“七品官耳”,以他的职位必然会淹没在历史的洪荒之中。但板桥以其诗书画三绝的综合实力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艺术家之一,成为永恒的存在。

    当天才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时,其实那个被目为天才的人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

    板桥天生长得不好看,生活贫寒,性格又不合于时,在这种孤独郁闷之中,艺术成了他灵魂的栖身之地,不与别人争,而是努力去追求艺术的巅峰。我们常常津津乐道于板桥好骂人,好喝酒,好吃狗肉,放荡不羁。那是一个我们喜欢的,可亲可爱的板桥。但板桥之所以成为板桥,在于他还有勤学苦读、不懈进取的另一面。就像我们曾经以为李敖是个狂人,嘻笑怒骂,还喜欢上电视秀博学,但却是那个在牢中不懈读书,宅在家里读书如痴的李敖才成就了他的狂,因有学识作底。同样,板桥对待学问也是一丝一苟的。看他与郑墨、图牧山、余生、江七、鲍匡溪等人讨论文章,都是认真到令我这种懒人抓狂的地步。写给图牧山的那封书信简直就是一篇关于“斯螽、莎鸡、蟋蟀”的辩析文章。

    杭州的余生大概是个文学青年,生平不详。跟板桥见过两次,送了一本自己写的《壮游诗草》请教板桥。板桥信中答道“诗草已三覆,大抵五古失于凝炼,七古少雄奇之气,如新缠足之小娘,步下不得自然,时露疲态。全卷中唯七绝戛戛独造,突过古作者,若《摘星岩》四首,《玉皇庙遇雨》四首,《舟中月夜》五首,殊使人心折无已!”这一段读来真令人感动,可以把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人作品读上三遍,而且诚恳地说出缺点,赞美佳处。板桥最后还赠了胡天游的《孝女李三行》给余生学习,并在末尾说“直心直肚之言,想余生当能信我。”爱写作的文学青年遇上板桥真是莫大的福气。



    板桥还有一篇“答刘、宋二生”,这刘、宋二生便是范县的秀才刘连登、宋纬。板桥好骂秀才出了名,但对刘、宋二生却很好。这两个人都特别好学,但是因为家里十分贫困,请不起先生,都失去了应试的信心。郑板桥知道后,亲自给他们送去银两,鼓励他们好好学习。但两个人却坚决地不肯收。板桥在《二生诗》中感慨“也知贫病浑无措,不敢分钱恼二生。”板桥后来跟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亦师亦友,后来调任潍县,仍有书信往来。可见板桥骂秀才,是骂那些酸腐迂阔的秀才,并非对秀才有什么成见。这篇“答刘、宋二生”就是帮互相不服气的刘、宋二生解释一个学术问题。板桥此时已是县官,且才名遍天下,然而如此认真作答,可见其待人平易、治学严谨。在信末,他说“读书以字字咀嚼、潜心研讨、不放一字一句含糊过去为上。”、“若过目成诵以为能者,其实却最不济事,眼中了了,心下匆匆,方寸无多,何暇应接,何能细味?所以陶潜之不求甚解,最是学他不得。”。从这些亦可以看出板桥对学问的态度,正如他自己所说“可以终岁不作,不可以一字苟吟”。

    在范县,郑板桥第一次刻印了自己的《诗钞》,虽然在关于板桥诗词的评论中,大多数人认为“诗不如词”。但对写诗,板桥对自己有着极高的期许。在范县时,一如他自己所说“范县风俗醇厚,四民各安其业,不喜干涉闲事,因此讼案稀少,衙署多暇,闲来惟有饮酒看花。”那种“拈来旧稿花前改,种得新蔬雨后肥。小院乌童调骏马,画楼纤手叠朝衣”的日子大概也近乎一个文人的理想了。然而,板桥并非那种在自己的阁楼里雕琢几篇锦绣文章的才子,他认为创作必须为“社稷生民”计,“叹老嗟卑,是一身一家之事;忧国忧民,是天地万物之事”,这也注定了他无法“躲进小楼成一统”,他无法回避惨烈的现实。他要歌哭。他认为诗歌要“道着民间痛痒”,写的词要“理明词畅,以达天地万物之情,国家得失兴废之故”。

    如同他崇拜的杜甫那样,他写下了《孤儿行》、《后孤儿行》、《姑恶》等诗。郑板桥对孤儿一贯是同情的。年幼丧母的他颇能体会无父无母的痛楚。在写给郑墨的家书中,他曾说“无父无母孤儿,村中人最能欺负,宜访求而慰问之。”《孤儿行》叙述了孤儿被虐待的情景。板桥写得很细致,从母亲临终托孤,写到叔婶如何欺凌孤儿,再到家里的忠仆看不下去,叱责欺凌孤儿的众奴,再到老仆在孤儿父亲坟前哭诉,写出了一个孤儿的悲惨命运。而到了《后孤儿行》,故事性更强。外公外婆侵吞孤儿父母的财产,把孤儿逼得夜宿野庙。结果遇上了一伙强盗,强盗命令孤儿给他们举火把。孤儿害怕,答应了。结果事发,强盗和孤儿都被抓了起来。强盗解释说,孤儿是被逼的。但是,外公视孤儿为眼中钉,肉中刺,买通原告诬陷孤儿。最后一段,是最感人处,也是板桥的独特处。他写道“西日惨惨,群盗就戮。顾此孤儿,肌如莹玉,不恨己死,痛孤冤毒。行刑人泪相续。”在这里,群盗们的形象闪光了起来。他们不痛惜自己的生死,而是心痛孤儿被冤枉,被毒害。行刑人的形象通常是冷漠的,但此刻他们“泪相续”。而这一切,更显现出孤儿的外公外婆是多么的冷血无情,丧心病狂。



    还有一首《姑恶》,写得极细腻。“姑恶”是一种水鸟,相传为婆婆虐待而死的媳妇所变,一声声啼着“姑恶”。板桥在开篇说,古诗云:“姑恶,姑恶,姑不恶,妾命薄。”可谓忠厚之至,得三百篇遗意矣!然为姑者,岂有悛悔哉?因复作一篇,极形其状,以为激劝焉。

    可见,板桥写诗,是很看重其现实意义的。他的写法也很真实,读来凶狠的婆婆与忍辱负重的小媳妇形象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十二岁的小女孩到人家做童养媳,受尽欺凌。受了气的小媳妇在墙角哭泣,婆婆还说这是在诅咒她,拿着刀对小媳妇说,你的肉还可以切,挺肥的,不算瘦。你的脑袋上还有头发,薅光了可以做茶壶。娘家来人的时候,小媳妇还要强颜欢笑,称赞婆婆的勤劳,用衣服遮住被打的伤痕,被薅掉的头发说是因为生病所以掉落的。读来,令人泪落。

    板桥的这些作品确是“墨点无多泪点多”,而是他写得这样真挚感人,体现了他对底层百姓的关爱,对在封建社会饱受期凌的妇女儿童这一弱势群体的深切同情。

当时,在清政府的高压下,诗坛以平庸、卑琐为主流,有的人写奉迎之诗,歌功颂德;有的人沉湎于自己的小情绪,自怨自艾,而板桥以“沉着痛快”之笔去描摹真实的社会,表达真正的自我。板桥的诗虽然在艺术上面有不足之处,屡被人诟病。但板桥自己对此也有清晰的认识。他自己在《前刻诗序》中说,“余诗格卑卑,七律尤多放翁习气。二三知己屡诟病之,好事者又促余付梓。自度后来亦未必能进,姑从谀而背直。惭愧汗下,如何可言。”可见,他对自己诗的不足之处是了然于心的。他说的“放翁习气”也就是别人常说的板桥诗比较粗率、直白。板桥所处的清朝,已过了诗歌盛世。在大时代的背景下,个人有其时代的局限性。板桥的诗达到这样一个境界,已殊为难得。也许不够完美,但有自己的声音,有自己独特的人格魅力。

    如板桥自己所说,四十外乃薄有名,又说,当日求画者必求李复堂,求书者必求郑板桥。后来中得进士,更是书名大盛。板桥能够有这样高的艺术成就,一方面是因为他天纵的才情,更重要的是他在艺术的道路上不断求索,不断创新。书法艺术的形成是一个从有法到无法,从临摹到创新的过程。郑板桥在学习书法,探源甚古,用力很勤。就在来范县的第一年夏天,板桥临写了《兰亭序》,却非对书圣王羲之亦步亦趋,而是作破格书,自创一格。破格书起源于王献之,也就是王羲之的儿子。所谓破格书,也就是打破单一书风的限制,熔真、行、草、隶等于一炉。板桥在自己的破格书后面所发的一段议论颇为道地。他写道:“黄山谷云:世人只学兰亭,欲换凡骨无金丹。可知骨不可凡,面不足学也。况兰亭之面,失之已久乎!板桥道人以中郎之体,运太傅之笔,为右军之书,而实出以己意,并无所谓蔡钟王者,岂复有兰亭面貌乎!古人书法入神超妙,而石刻木刻千翻万变,遗意荡然,若复依样葫芦,才子俱归恶道。故作此破格书以警来学,即以请教当代名公,亦无不可。”今人,有人诟病板桥的书法怪,目为野狐禅,说什么“学板桥者死”,其实,这不是板桥的错。因为板桥早就说过“面不足学”,那些陷入了六分半体之中而无法出来者,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板桥早年精于楷书,他的《秋声赋》、《范鲁公教子诗》等都是楷书,一笔不苟地书写那些篇幅很长的名篇,是要花很多精力和时间的,可见板桥在楷书上下过苦功。当然,这其中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考科举的需要。有一手“乌”、“光”、“方”的好字,才能得到主考官的赏识。当时的板桥书法,用笔纯熟,笔意流畅,应该说写得一手好字,但谈不上有多少个性。而且那种流行的馆阁体显然不是板桥内心真正喜欢的,他认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那种字无法安放板桥放荡不羁的灵魂。板桥书风的明显变化,发生在他高中进士之后。那时的他,从此不必再写        那“乌”、“光”、“方”的字,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个性了。自此,板桥书法以画入字,行隶相参,笔墨恣肆,情感饱满,“六分半书”日益圆熟。“怒不同人”的板桥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他亦声名日隆,求书求画者甚多。正如板桥自己所言“近时求书画者,较往年更增数倍,都属同年同寅及巨绅,大抵挟赠物而来,势不得不为之一挥。”这时的板桥已经再也不是当年落拓扬州的板桥了。他还说“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不习画,则今日可减却一半磨烦。”这当然是一时牢骚,如不画画,板桥便不是板桥了。

    而板桥的声名大噪,还跟他创作的《道情》广为传唱有关。创作于雍正三年的《道情》,到乾隆八年付梓,其间经历了十多年,板桥几易其稿,反复推敲修改,现在留传于世的、不同时间的《道情》手稿,可以看出板桥的修改痕迹,正是这种特别认真的创作态度让《道情》臻于完美的境地。从中,也可以看出板桥是个对艺术不懈追求的人。

板桥是个至真至纯的人,在板桥写的《道情》中,有很多“假”的东西,但板桥写来,却是“假中见真”。《道情》中,板桥假托“元和公公”是假,歌者云昨日板桥授曲是假,一曲终子说是板桥在前面山头吹笛也是假。但是,《道情》中的情绪却又是无比真实的,字字句句都是板桥真情实感的流露。那时的他,从北京归来,一事无成,满腹萧骚,有感而作。



    《道情》里写的人都处于社会的底层,像老渔翁、老樵夫、老头陀、老道人、老书生等。在他的笔下,这些人生活落拓,然而淡泊名利,自有其灵魂栖居处,生活也自有一份苍茫的美感。《道情》本属一种宗教文学,虽然后来渐渐世俗化,其主题大多还是讽世、劝世、寻求解脱。板桥自己也说“无非唤醒痴聋,销除烦恼。每到山青水绿之处,聊以自遣自歌。若遇争名夺利之场,正好觉人觉世。”板桥对自己写的《道情》也可谓情有独钟,“屡抹屡更”,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板桥《道情》作于郑燮一生中最为困顿偃蹇之时,如何绍基所言“一生跌宕牢骚,奇趣横溢,俱流露于词中。”板桥中进士后,曾再书《板桥道情》,他感慨“今十二年而登第,其胸中犹是昔日萧骚也。人于贫贱时,好为感慨。一朝得志,则讳言之,其心中把鼻安在!”正是因为板桥《道情》“皆富贵场中一股清凉散也”,所以在王公贵人当中也传唱不衰。因为板桥《道情》,里中既有闲适,又有愤激,既有淡泊名利的一面,又有咏史伤怀的另一面,其中所呈现的人生况味可谓百味杂陈,耐人寻味。各个阶层的人都能找到共鸣,所以传唱至今。

    郑板桥在范县为官时,他的《道情》十首已经名满天下。在《刘柳村册子》中记载:“《道情》传至京师,幼女招哥首唱之。”用现在的说法,就是招哥是原唱,对《道情》在京师的传播功不可没。板桥也很感激这个小小知音。他寄了点钱给招哥,表达感谢之情,还附了一首《寄招哥》——十五娉婷娇可怜,怜渠尚少四三年。宦囊萧瑟音书薄,略寄招哥买粉钱。看板桥的诗词作品,其中不乏与女子的酬酢之作。他跟她们的交往亦是平等的。这便是板桥的真处。他写东西,没有伪饰,没有做作,总是真性情。

    虽然板桥在家书中说“学诗不成,去而学写。学写不成,去而学画。日卖百钱,以代耕稼,实救困贫,托名风雅”,但实际上,对于画画,他付出了极多的心血。特别是他最著名的竹子,他曾具体地写道“画枝须枝枝着节,行笔须迅速,迟缓则无生气,用笔须遒劲圆劲,始有生意”、“画叶须一抹而成,行笔愈速愈妙,少迟留则呆笨失势。写墨竹唯画叶为最难,下笔要劲利,实按而虚起,须有破法搭法,墨色须有浓淡,则老嫩反正鲜明矣。更有七忌:一忌孤坐,二忌并立,三忌如叉,四忌如井,五忌如手指,六忌粗如桃叶,七忌如柳叶……”非精于画竹者不能道出。

    板桥喜欢画竹,是因为他的内心喜欢竹子。竹子在他心中是人格的象征。而竹子的意义被板桥人格化,很多是因为他画上的题跋。他赞美竹子的节操——不过数片叶,满纸都是节;他歌颂竹子的虚心——“直其节,虚其心,可以廊庙,可以山林”。他更加钦佩的是竹子的坚强——“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原是他的命运写照。正是这些独特的、个性化的题跋,让板桥竹的内涵更加丰富,达到了“不独以画传,而画益传”的境界。



(王锐:新锐作家,文化工作者,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