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笛【原创】
我10岁那年学校新来个女老师。
女老师长得很漂亮,有一次,村里来了电影放映队,我们一群孩子好奇的围着那个年轻的男放映员看他摆弄放映机。他问我们,你们学校新来的女老师姓啥?我纳闷,他问那个女老师姓啥干啥呢?
不知咋的从她来了以后我们这帮贪玩的孩子就不大去山包、小河、树林里“野”了,似乎一下子规矩了许多。没事就挤在她办公室的窗户前看她,气得其他老师呼呼的出来赶我们。有时放学我们几个男孩还跟着她去宿舍,傻傻地站在她宿舍外,也不知想干啥。
女老师教我们音乐,我觉得她教的音乐和人一样美。我特别喜欢她领我们唱歌。她唱一句,我们跟一句。她唱的歌真好听,就像我在山上看到的树莓,还没吃到嘴里就感觉甜甜的了。
“小松鼠,快长大,绿树叶,发新芽,快快长大,快快长大。”
老师唱的很轻松,我们却唱的脸红脖子粗。有几个同学还跑调,老师就停下来单独教他们。
但有个同学不管老师怎么教,就是不在调上,惹得我们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她一笑更美了,不像班里的二妞。
老师不光教我们唱歌,有时还让我们单独唱。我最怕她让我单独唱歌了。因为我也没有音调,怕大家笑话我。可有一次她竟叫到了我。
“唱一首你会的吧?”她笑眯眯的说。眼睛似乎更漂亮了。
“老师,我……”我嗫嚅着,想不唱。
“别怕,唱吧。”她鼓励我。
“军号嗒嗒嗒吹,来了游击队,革命红旗迎风舞呀,奋勇杀白匪。嘀——嘀,哒——哒。”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突然想唱给她听,于是大胆的站起来唱起了《小号手》,大家笑成一团,老师也抿着嘴笑。她说,你的音质很好。音质?啥是音质?我心里虽嘀咕,但知道我有一样好东西了。
那时学校的乐器很多,她似乎每样都会。她弹扬琴的姿势好看极了:头向前倾,两手握着小锤,上下左右的撩动,兴致处将一头齐耳秀发向后一甩,那美妙的琴声就从她手下流出来了。每当这时教室里最安静。我们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觉得她真的是这世上最美的人。我很羡慕她弹琴时将秀发向后一甩的动作,我感觉那动作潇洒极了,以致有时没人时我也不自觉的向后甩一下头发。
一天上课她突然说要教我们每人学一样乐器,全班沸腾了。因为我们早就盼着老师教我们乐器了,头向后一甩多好看啊。于是我和另一个男孩就报了扬琴,幻想有一天我也能两手在琴上上下左右的划拉,然后也将头向后潇洒的一甩。
她不愿意,说我家买不起琴,笛子便宜,学笛吧。
家里真的买不起琴。父亲同意学笛,吹就吹吧,反正比天天到处“疯”好。但要我保证别耽误割猪食菜。
开始学吹笛了。老师先告诉我们七个音孔的位置,然后就让我们从“1,2,3,4、5、6、7”吹起。谁想七个音我都吹成了直腔,没一个在调上,还嘟啦嘟啦的。回家练习,声音跟冬天树上的老鸹叫一样,父母烦了:找地方吹去!
于是我和那个男孩就到山包上的小松林里吹,那没人听见。
松树林里很安静。微风拂过,松树油子味浓浓的直往里鼻孔钻。我俩就在那鼓起腮帮子,撮起嘴胡吹起来,吹得吐沫星子乱飞,上下气不接,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笑话了。有一次,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兜花生米,我俩边吹边吃。我没吃过花生米,感觉那东西实在好吃极了。
过了不久,我的嘴有点疼了,他的嘴也有点疼了。可我俩坚持吹,只是吹时不敢再用力了。
我吹的欢,猪却饿坏了,在猪圈里哼哼着拱槽子。有时还把那对脏兮兮的猪腿扒在猪栏上嗷嗷叫。父亲急了,快去割猪食菜,在这样下去小心我给你砸了!
于是放学我先割猪食菜再练笛。就是割猪食菜我也带上笛,父亲说,你是割菜还是吹笛?!把那破玩意放下,没人稀罕。家里喂了口200斤的大白猪,挺能吃的。我开始讨厌那猪了。
说是教,其实老师也不怎么教我们,每天看我们拎着大笛子上学,就微笑着说一句话,好好练啊。
老师不催我俩也练。慢慢吹的有点意思了。学会的第一首曲子是《东方红》,老师听过后高兴的说,吹得不错,继续练。见我用纸当笛膜就说,可以用苇膜或蒜膜做笛膜啊。
练笛子用的是学校的笛子,老师让我最好买一支。父亲也不吝啬一有机会就给我卖。当然这是有条件的,比如我没耽误割猪食菜,那头猪不拱圈了。没忘了到玉米里拔草,还有就是我不再和几个家伙晚上去偷西瓜了。一句话,除了吹笛,我“消停”了。渐渐的家里的笛子多了,长长短短的堆了一盒子,黄灿灿的,一支支的诱惑着我。最贵的一块二,其余八毛。可见那时父亲是多么的支持我学笛啊。
我喜欢那些笛们,有空就摆弄它们,把它们偷偷放在弟弟妹妹够不到的顶棚上。
吹笛虽然不能向后甩头,但我觉得也很美。有一次晚饭后,月光把人影拉的很长,怕家人烦,我就拿着笛子到离家较远的小桥上去练笛。河水揉碎了月光,泠泠的响着跳跃着,水面上落下了许多小星星。我坐在桥沿上,横握竹笛,心和天和笛似乎融合在一起了。不知过了多久,夜凉了,水面上涨起了雾气,青蛙也不叫了。远处传来父亲喊我回家的声音。
11岁那年冬天,我的笛子终于吹的差不多了。女老师很高兴,有时上课就让我们表演自己练习的乐器。我自然是吹笛,站在那轻飘飘的,但总感觉不够潇洒,因为没有向后甩头的动作。幻想将来有一天能登上舞台去吹。
父母不再撵我找地方吹笛了,有空时他们就微笑着看我吹,或者边干活边听我吹。当然猪食菜是不能耽搁的,我依然讨厌那猪。
机会来了。有一次学校接到了演出任务,让学校的文艺宣传队去一个地方慰问演出。我们高兴极了,我专门让父亲给我买了盒笛膜。女老师负责化妆,我的脸蛋被涂成粉红,傻傻的那种,手里拿着一直笛子不放。演出时间快到了,我们等到很晚,突然接到通知说不去了,演出取消。有几个孩子哭了,我也感觉憋屈。老师说,没事以后还有机会,肯定有。
没能参加演出,可吹笛成了我的习惯,我感觉自己经常演出。没有观众,我的观众就是蓝天,就是小河,就是家南边山上的那棵山丁子树。一个少年的快乐和梦想都在那笛里了。
读初中时,依然坚持吹笛。有个男老师喜欢拉小提琴,我主动给他合奏,他拉我吹,其乐融融。我们最喜爱演奏的是《地道战》主题曲。那曲子真好,一吹自己就陶醉。老师也陶醉。一次我俩太陶醉了,差点耽误了上课,气得校长站在屋外喊,光玩了,还上课吧!
后来上了高中,吹笛的时间少了,家长再也不给我买笛了。但也吹,有时晚自习回到宿舍,就拿出笛来吹一会,兴致来了还吹个没完,一些男生围着我也不睡觉了。管宿舍的男老师找到我,凶巴巴的,非要没收我的笛,吓得我再也不敢吹了。
以后走上社会,不知什么原因那笛我吹得越来越少了,偶而吹几下笛,自己都觉得没劲,悻悻的放下。
其实我挺后悔,上高中后没有很好的坚持吹下来,也没再找个老师指导一下,否则今天我也许是个笛子演奏家了吧。
“就你?吹吧。” 爱人和孩子讥笑我说,脸上都挂着不屑的神色。
儿子小时我想把这仅有的手艺传给他,儿子不买账,妻子也帮腔:什么年代了,谁还稀罕你那破笛,你没看他练钢琴吗?
不知啥时起那盒笛子慢慢变少了,现在就剩一支笛孤零零的放在我书橱的一角了,笛膜黑了,身上的颜色也暗了。
我真的很久没有摸它了。有一年元旦单位联欢我想拿出来吹一下,可一试气力不行了,手指头也发硬,谱子也记不准了,再吹肯定丢人,无奈只好放下。
至今,那笛还在我的书橱里静静的躺着,像极了邻居家那条没有精神的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