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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蒲剧史魂》第三部分畅论(1)

2021-04-21 18:21:28

(一)"大众化"艺术"化大众"


以"大众化"艺术"化大众"的蒲州梆子腔,是蒲地劳动人民"喜闻"的,是蒲地劳动人民创造的。历来品种不一,"流派"繁多,都能给人民"极耳目视听之娱"的各样艺术享受,而为观众所乐于欣赏,它不容""把它搞成"百人一声、万人一调",千篇一律没有起伏。蒲剧一不蒲,人民便不爱。使之失其本色,伤其元气。以"小众情调"冲击"大众情调",以"阳春白雪"冲击"下里巴人"(民歌),以"雅人"之耳,大反"俗曲"。亦即清末吴梅《戏曲概论》所谓:"乾隆以上,有曲有戏,嘉、道之际,有曲无戏;咸、同之后,无曲无戏",认为南北"地方土戏",曲不"律",词不"文",骂之为"无曲无戏",野呼"乱弹",要不经他们"醋溜",绝不入"雅人"之耳也。谁知脱"俗"入"雅",昆曲以亡,脱"雅"入"俗",皮黄以兴,业蒲剧者,可不诫哉!与同人们共同过一次简单的艺术"常识关",大有必要。艺术,就是用声、用色、用形影、用言词,表示情趣,且能激发广大情趣的东西。地主阶级的情趣是"剥削",是"压迫",只能激发起广大群众的愤怒反对。反压迫,亦即劳动大众的"阶级情趣"。当然,在阶级内部也还有各式各样不同的"生活情趣"在,因彼此间之个人爱好不尽同也。

  

劳功人民最懂得"无劳动的人生是罪恶,无艺术的人生是野蛮"。劳动创造了财富,劳动也创造了艺术(精神财富)。荒古以来,他们对他们的生产行为、战斗行为、祈祷行为,总是在"歌以称之、舞以像之、诵以明之、奏以和之"(歌舞诵奏四字之义已见《墨子》书中),成为后世"戏曲"形成的四大组成部分。

  

祖国歌坛,先民以来,总是在以"俗曲"战胜"雅乐",自古已然,蒲剧也未例外。试畅论其来龙去脉于次:


A凡歌坛,一入"雅人逸兴",必自趋于衰息,脱离群众,势所然也。

B当北曲"弦索腔"以"俗"而起于金、元也,粗犷的"铙鼓腔"以未"脱俗"得与之俱存;当乐户"梆子腔"以"俗"而起于元、明也,"词科"的"弦索腔"(北曲)以已"入雅"而独自寿终。未知元室词科进士虞乡薛天辅之流,有何面目见平阳石君宝、狄君厚、于伯渊、孔文卿、赵公辅、张鸣善与绎州李行甫,襄陵郑光祖,解州关汉卿诸《北曲》前辈于地下也!

  

C起于"元曲盛行之后"的蒲州梆子腔,仍继北曲用"平水韵",其宫调分"梅花调"(笛之第一眼调)与"二眼调",蒲伶可以本人之歌喉条件而自选之。其音调,据迁听花《中国戏曲》:"梆子悲壮激越,属于'北曲',以黄河流域之音调为主"也。据明王骥德《曲律》:"南北二调,天若限之。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可画地而知也"。从晋南俗语,"念"曲子(郿鄠)、"哼"渣子(昆腔)、"耍"杂戏(铙鼓)、"唱"道情(悟声法曲)、"哽"湾湾、"吼"乱弹(梆子)的叫法不同,得知"乱弹"是用真假嗓子使音阶悬殊直入"高八度"去。故其名宿,多本自己的歌喉,以"宫(宽)、角(单)、羽(尖)为基三音"'参合"商、徵",苦练真工,找窍要、寻宜音,运用自如,以飨听众。例如尧庙红(青衣)唱腔,人称"粗音似镢把,细音似头发",虽然起伏颇大,可是人民爱听,也就自成一家,形成"流派"。

  

D蒲剧"外流",始于明嘉靖间。蒲州老扬博、王祟古……等总督宣化、大同、三边,及后,与张四维先后入朝当国,蚁附日众,所谓"外带三斗三升菜子官"(假官)的"外带",非编员之内的"正带"也,外带蒲伶北上,使蒲剧在发声上既有"黄河怒驰",又染"塞上雄风",转战京师,此其始也。

E关于三次低潮:一在明末,因世乱也;二在清道光初,一因薛四儿在京于乾隆间,趋于时尚,将蒲剧改成"半昆不蒲"而称"勾腔",追逐"雅人逸兴",尽失山、陕之旧;二因平阳徐昆恶"俗"崇"雅",成为"昆迷",与白澍等"一筏子昆狂"半瓶醋,到处"醋溜蒲剧",使蒲剧阵容大乱,遂有"西路"粗俗、"南路"儒雅之分。从老德胜班嘉庆、道光间舞台提笔与同治、光绪间舞台提笔(详后)之剧目来看,先为昆,后为蒲,迹象很为明显。三在清代之末,郭宝臣与侯俊山封建意识浓厚,不愿"自误误人",不教徒弟,其主因也。

  

F从老得胜班脱"雅"归"俗"看,以"俗"胜"雅",自古已然,"醋溜专家"白费气力。尽管吴梅大骂"咸、同以后,无曲无戏",而大扶昆曲,但昆曲不昆,终以"入雅"而亡之矣。


  

(二)蒲州梆子


概括而论之,什么是蒲剧呢?答之曰:"蒲剧者,集山、陕、豫三角地带民歌之总大成者也",简言之。"蒲剧,亦即三角地带以蒲州为中心的民歌集成"。凡民歌,都有四个字的特点"入耳、上口"。如果以"小众情调"搞成《阳春白雪》,则和者必寡,理所然也。

  

它的形骸,试勾几笔,不外乎:

"黄河蜿曲关山壮",

"欸乃""得体""更夫梆"。

洞宾"悟声"(曲法)"湾儿在",

"野呼子乱弹"贱民乡。


它的声色,据《补庵谈戏集》称宝臣:"大而宏者若'黄钟',激而昂者若'变徵',翕而和者若'南吕',凄而幽咽若'水下滩',哀哀苦诉如'巴峡猿'。若《二进宫》(净、旦、生)、《南天门》(生、旦)之合唱,则大珠小珠之喻其杂错,匉訇(penghong,大声也)激荡之喻其噌吰(zenghong,钟声也),皆不足以形容之矣。吾犹耳熟焉而能详也"。据《伶史》之《赞曰》:"特恐郭先生殁后,中国盖无慷慨悲壮之雄风,则不良可哀耶"!宫、角、羽为净(与老旦)、生、旦"基三调",亦个人歌喉(宽,单,尖)"三叠浪"处之基三音也。

它的沿革,自元末至正十一年后,终以棹歌"欸乃"之梆子"乱弹"代替了"醋溜词科"(元宝豢养)之弦索"正弹",以"俗"胜"雅"形成气候而独占舞台,自豪于时。际此,也结束了自身先前的"小戏"(木偶、皮影)生活,而群呼之为"大戏"矣。久矣哉,于一九五三年从木偶艺人口中得知"大戏"二字之由来也。自"沈屈兵伍"以"供官役"的北魏乐户(贱民)之裔,于随、唐、宋,渐次兴起梆子"小戏",绝不宜冷眼观之。借浮山木偶老艺人王绍禹的说法,则"小戏"乱弹实系"大戏"乱弹之祖,至于后台敬的"妙庄王"(木偶)是否唐明皇?仍有待于考证。

  

在群雄峰起的元末,皇室里自顾不暇,"半瓶醋"各自星散,南北曲元气大伤,"地方戏"纷纷而起,梆子腔得起于"元曲盛行之后"的"居民丛杂"之蒲州,亦为势所然也。据传《秦始皇捉懒汉》这一蒲剧传统"稍戏",就是"提了子夏的裤子丢孔子的丑"。为适应于元、明之际的民间产物,对脱"俗"入"雅"的"醋溜北曲"者(元室词科),给一无情地回击,骂之为"懒汉"。时,河津魏敦以"兼唱梆子",告别了"北曲"。

  

入明,永乐初,编建文帝孤忠遗老于蒲州,称"山西乐户",以贱民,习贱业,有的流入台榭,系蒲剧又一支突起之异军。据传《琅玕琚》一剧,即系"油烹铁铉女落娼"的乐户吹作。以"敲起梆子唱乱弹,不给阎王爷(燕王爷之讹传)"而暗骂燕王(永乐帝)了。

成化七年后,渐次形成庙内外两班"对台演出"之风(稷山南阳法王庙碑)。之前,则河津龙门早有"对台"',据说有碑,而我未得找见。至嘉靖,则"蒲州义和班"深入山陬献演,。嘉、隆、万之际,蒲伶累累"北流",所谓,"能唱梅花调(笛子一眼子之高调),北京也敢到",即其时也。盛传《忠保国》一剧,系蒲伶为老杨博的"祝寿"之作,《假金牌》一剧,系张四维执笔大反张居正之作。从《明史》有"劾博庇其乡人",有四维"谨事居正",居正死,又"力反前事而攻讦居正"一并观之,不无可信。

  

万历末,凡戏台新建,或重修,工竣,必演"开台戏",如与神庙一齐竣工,则称"开光戏"(画师给泥胎点睛)。据河津小停村戏台提笔,有万历四十八年建,荣邑(荣河)新盛班到此一乐也。开台八大本:《光武山》、《珍珠山》、《鸡鸣山》、《破华山》、《鸡家山》、《天台山》、《黑风山》、《少华山》。又据好事者民间传言,谓此台新成,荣河戏班"拿竿子"(宋代舞队有"竹竿子"为主事者,此其遗意)的"揽头"一到,立允两事:其一,箱子管包"齐"是新的;其二,开台管保演够八大"山"。但结果,箱子很旧,只有四个标子"旗"(齐)是新的,《珍珠山》不会演,临时旋编了个《珍珠衫》以冒充之。然《衫》更优于《山》,遂即了事,贻为笑谈之资矣。看来,《汗衫记》故事,先起民间,后入文坛。只有"失之于朝,求之于野",肯于輶轩采事,自能明其真谛。

  

明末,李自成入京,不听"吴歌"(昆曲),爱听"西调"(梆子),《陈园园传》已详及之。崇帧间蒲州韩(火广)一度入阁,但与蒲伶似无关联。时,虽则其流不畅,余焰犹存。


入清,据《腔调考源》称:"清初梨园,除京班(弋阳之裔高阳腔)外,旧有西部,唱梆子腔"。清初既称叫"旧有",则明末绝未断流。据景梅九《遗稿》称,"蒲州梆子改为高调(指梅花调),才是真正的京梆子",实为确论。顺治末,据《雨花台》杨序:"近康熙间,临汾张蒿陆太史(南刘村人)悼其才子方杲之早死,亲演《哭西河》一剧,老伶及今尚能讴(歌)之者",但皆不如"太史情甚"。

  

康熙初,平阳东关亢家,汾城史庄(赵康镇)尉家,各以得李自成大宗财宝,商号遍及江南、蜀、陇,其戏班各极声势。据《茶香室续钞》引《双佩文集》称:亢氏先世(卖豆腐的亢壑壑)得李闯所遗辎重起家,康熙初(二十七年)《长生殿》初出,命家伶演之,一切日用,费镪四十余万两。此时,蒲伶大被收买"北流",使宣、大、张家口尤其北京的"西部"阵地,又次逞现春色而复苏矣。时,在蒲地,曲沃一镇之自乐班"蒙城小部"以演《嚷(斥责)城隍》,"平阳乱弹"以葵娃"行小步",与"歌舞台边顾"对一群"不知名"的女伶孟姜、金娘、强儿……等以"唱曼声",皆为名剧家山东孔尚任所词称(见《长留集·平阳竹枝词》)。

乾隆初,据其十六年之《通俗编》:"今以山、陕所唱之小曲(即梆子乱弹)曰西曲",或称"西部"。据《燕兰小谱》称:"蒲州薛四儿名良官,为西旦中之秀颖者,隶太和部,韵籍宜人,名震京国,谓所唱为勾腔",且注"似昆曲而音宏亮,介乎京腔(高腔)之间"。看来,趋于时尚,改成半昆不蒲矣。无怪乎直到乾隆五十年《重修喜神庙碑记》所列三十六班,而仍以"西部双和居首"见(《考沅》)也。茄双和部不趋时尚,仍唱"小调"西曲,未失山、陕蒲味之旧,尽管无有名宿,亦足代表一方耳。在蒲地,则平阳徐昆是个以"雅"乱"俗"的昆曲迷,于二十八年作《雨花台》昆曲,深为蒲坂崔桂林与平阳白澍、杨继栋……等一筏子儒士所赏识。据《临汾志》:徐昆为上村人,"被其泽者,望之如太山北斗,……从游者日众",且著《郑朱合参》。对汉儒宋儒衷心崇拜。其砚友洪洞范鹤年亦作《桃花影》传奇以助之。他们遥相呼应,形成一种"恶郑声"(民歌)的恶性习惯势力,以摧毁梆子腔这一人民创造的"盛世元音",把蒲剧阵容弄得很乱。际比,蒲剧虽有"西路"粗俗,"南路"儒雅之分,但"南路二十四本"已渐次脱"雅"从"俗",使昆本故事"蒲剧化"了。想给蒲剧敲响"丧钟"的徐、范之流,终于和虞乡薛天铺之流的"醋溜专家"一样,"醋溜"的使"北曲"入"雅"而亡,而自己也落了个"不学无术"的可耻下场。假使关汉卿在,至少得打他一百个耳光。至于徐、范之流的《碧》剧,蒲伶无人间津,也以悲剧了场,而束诸高阁而已失。所创的儒雅之昆腔,在蒲伶口中除"昆为蒲用"地在《芦花荡》中,只张飞"哼"几句"札(渣)子"外,再无迹象可寻了。蒲伶把"昆腔"称"渣子",亦犹儒士把"西曲"(蒲梆)称"小曲"然,其褒贬口气,各有含义,亦剧史也。徐昆《雨》剧为"同里刘育槐受梓",《碧》剧为"玄孙徐德明集印"之后,一九三二年有人曾"石印"之而今存焉。

  

嘉庆初,据乾、嘉时之《听春新咏》;"以二黄为徽部,以梆子为西部,而西秦腔附焉"。乾、嘉时,在京的梆子剧目,除《蜈蚣岭》、《清风亭》、《淤泥河》(见乾隆时《缀白袭》)、《富春楼》、《无底洞》、《梅降雪》、《庆顶珠》(见《听春新咏》)、《劈山救母》、《桃花女》、《沈香太子》、《五雷阵》"……(见嘉庆十年《剧说》)等大本戏与《戏叔》、《烤火》……等小回戏外,连蒲剧"小戏期"遗留的乡土故事传统"稍戏"如《探亲相骂》、《王大娘补缸》(角伎吹腔)、《打灶王》等,亦为京人所乐睹。无怪乎《〈听春新咏〉例言》称:"先以昆部,首雅音也;次以徽部,极大观也;终以西部,变化离奇无不备也"。则昆、黄、梆三足鼎峙之势,依然存在。而蒲地相反的则《千里驹》、《碧游宫》、《漫兽兆》、《四英金》、《如是观》(见嘉庆五年三月临汾得胜班"演古五天"的蒲县柏山舞台提笔),《表忠记》、《弹词》、《阴阳树》、《盘陀山》、《千金记》、《刺虎》、《扯被》、《火焰驹》、《艳云亭》、《虎口余》(虎口余生?)、《山门》、《观灯》、《摘星楼》、《乾坤鞘》、《雷峰塔》、《三挡》、《闹院》、《十五贯》、《麟骨床》、《绣襦记》、《闻玲》、《姑贤》、《贤荆》、《放羊》、《打火棍》、《阳告》、《打店》,"年成唱了一回《困城》"(见嘉庆八年永乐镇仁义班凉村吉明德的安邑冯村舞台提笔)。除《扯被》与《秃子观灯》等"稍戏"外,多一大半皆改编的昆曲本,其唱也必然"半昆不蒲",与薛四儿"勾腔"一样"似昆曲而音宏亮",颇为群众所不满,只好让年成老须生最后再演一回《困城》(真蒲剧)而了事。看来,在京则太和"勾腔",双和"蒲梆",在蒲则南路"勾腔",西路"蒲梆",徐昆之流深具"雅人逸兴",必为"勾腔"的支持者,喜欢"醋溜蒲剧",毫无疑义。这是一。第二,蒲剧随平阳亢家商号"南流"黔、蜀者,则仍演《少华山》等"西路戏"。

道光初,昆、黄、梆鼎峙的局面破裂,昆曲以"入雅"而亡,"勾腔"以"效昆"而衰,独有二黄徽部以"从俗"而大起。据《两般秋雨庵随笔》得知,民、黄嬗递,徽班鹊起,其他京腔(高腔)、弋腔、西腔、秦腔",都处于"无足取焉"的困境。亦即《金台残泪记》所谓:"今山西旦色少佳者,所谓勾腔亦稀矣"。据《腔调考源》引《霓裳续谱》"所录西调曲子达百余之多(萍按:该书共八卷,录622曲,前三卷皆西调,计214曲,连半昆不蒲的勾曲在内)。想当日勾腔之在京师……;惜道光以还,已成绝响,白雪调高,能和者寡(萍按:成了"醋溜勾腔"、小众情调的东西,和者必寡)……悲夫!今幸于'三拜楼藏书'中拣到勾腔本戏二册,剧名《六盘山》,分头二本",已没人能演。看来,西部的"勾腔"入"雅",宜乎其亡,而西部"蒲梆"从"俗",永衍余波。据道光时"再修喜神庙碑"仍称双和(蒲梆)为"山西班",其时之《日下看花记》仍称它是"西部之雄者"。且《考源》称双和:"至咸丰末尚存",其"传人如靳老虎者(在太景和班)至光绪初犹在,谓所唱本为梆子,而世人则多目为秦腔",乃误甚矣。当然,双和部在京,外临强敌(徽班)、内受"醋袭"(勾腔攻击),处境诚苦。时,虽则其流不畅,然余波犹在衍盪者,乃双和也。在蒲地据蒲县柏山舞台提笔:有"继嘉庆五年而道光二年临汾得胜班"的活动,一直延及"道光九年三月演古五天",尚有:"《宇宙峰》(锋)、《闹花灯》、《东游记》、《兵火记》、《四国合》、《诸仙镇》……乔怀到此一乐也"的纪实,仍昆本蒲本兼而有之。深疑此得胜班或系徐昆一筏子的"醋溜"班,从乾隆时起一直延续而来。虽则刻下尚无确证,然亦有据推论及之,据猗氏马明王庙有道光十一年设立"海会碑",提及每年重阳及早筹集巨资,必属一班驰名的"大戏"献演,则"梆子腔"既已衰息于京师,但"西路"大戏仍未旺盛于蒲地。其衰息之因,不外乎:

  

第一,"今山西旦色少佳者",这是外因。

  

第二,其内因,凡地方戏失其地方色彩,一入"雅入逸兴",则昆曲不昆而亡,蒲剧不蒲而衰。

  

第三,据《梨园佳话》:"北人度曲,究难合拍,昆曲于是衰微矣"。据《天咫偶闻》:"道光末,二黄正盛行,其声比弋(腔)则高而急,其词则市井鄙俚,无复昆、弋之雅"。

  

惟乾、嘉间之《花部农谭》则谓各地方戏之"花部,原本于元曲"(近于俗),"其词质直,虽妇孺也能解;其音慷慨,血气为之动荡"。"花部者,其曲文俚质,共称为乱弹者也,乃余独好之。盖吴音(昆腔)繁缛,其曲虽极谐于律,而听者使未见本文,无不茫然不知所谓。其《琵琶》、《杀狗》、《邯郸梦》、《一捧雪》十数本外,多男女猥亵,如《西楼》、《红梨》之类,殊无足观",不能使"农叟鱼父聚以为欢"也。看来,《花部农谭》的作者焦循,对昆腔的脱"俗"入"雅",人听不懂,在乾、嘉时,就反对了,实可谓有明见硕识之哲人也。而平阳徐昆余流,一味大倡昆"雅"(南路"勾腔"),排斥"西路",其罪也夫!

  

衰息的教训,明代嘉靖间,昆腔尾随海盐、余姚、弋阳诸腔先后纷纷而起,亦昆山色彩之"地方土戏"耳,曾受到明人祝允明在《猥谈》中把海、余、弋、昆一齐漫骂。认为不适应元室词科"醋溜"过的南北"雅曲"之旧。今则昆曲其戏文,其曲律,一入"雅人逸兴",自我趋于灭亡。际此,愿提醒业蒲剧者,其诫之哉!

道、咸之间,情势丕变。先是道光之初蒲伶中止"北流",衰象大露。寝至道光、咸丰之交,势加山洪暴发,又次奔腾而来。尽管徐、范余流大事提倡"昆、弋之雅",蒲伶终于"挂起一盏灯"(艺名),脱"雅"从"俗",心里亮了,革了"醋溜勾腔"邪道之命,再走入"下里巴人"的"西曲蒲梆"正路,仍复北流宣、大,晌彻京师(见前丁果仙述的传统"口歌")。如三盏灯王来来,为前后的穿梭人物。艺人流言:"王来来,生在陕西,学在蒲州,红火在崞县、忻州,驰名在宣、大、井(当为京字)、口(张家口),扭回头踏了宁武,跨了朔州。没办法了离开北路,想望南路(蒲州),流落在太谷中路"。艺人们给他立的"口头碑",实亦一段"蒲剧史"。他先为蒲州老三义园的娃娃,后为新三义园的老师,接着又自立坤梨园,一时名伶丛出,技艺超绝,先后转战京师,大显身手,代替了昔日双和班而雄于时。出了三义园的老七百生(侯俊山之师),老元儿红(郭宝臣之师张世喜乳名元儿),老蒲州、金大丑……等。先后在京,颇邀重誉。这一脱"雅"从"俗"的蒲剧"梅花调"京梆子的抬头,实以此辈为砥柱。际此,"西部"再起,使梆、黄对峙的局面渐次形成。《听春新咏》所谓:"二黄、梆子,娓娓可听,各臻神妙",乾、嘉时如此,道、咸时更然。从一些错综复杂的迹象来揆度,时,醉心于"昆、弋之隙的徐昆余流,并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其情况:

  

(1)如果说乾隆时徐昆是个"昆迷",那白澍(字霖川,号时塘)一定是个"昆狂",他曾《醉题碧天霞》以明志,诗曰:


谁兼秋实与春华(意谓能兼者徐、白二"雅"也。)

往事更新琢旧瑕(更新入"雅",琢瑕脱"俗")。

抽秘冷凝梁苑雪(阴谋冻结蒲"俗")。

传奇影落《碧天霞》(吹此剧为"雅"中之雅)。

痴人那解缘情死(愚民无知"雅"意)。

狂态从知为恨加(白狂恨蒲"俗")。

  

可惜于中今少我(原注:《雨花台》以予入演故云,:《雨》剧中人,有时霖川即白澍,此剧无)。

  

红头何处问《琵琶》(朱笔点元,刚《碧》剧与南曲《琵琶》可比)。

尽管他大力吹捧,《碧》剧迄无演者,亦属白费气力。

  

(2)白狂余流,为"昆、弋之雅"大张其目,反对"乱弹"不遗余力。据洪洞上张村舞台提笔:"道光七年天下驰名江南全福班在此"。听口气并不是"到此一乐也",而是"醋溜专家"们勾来一班较强硬的"昆雅"老爷在此,"蒲俗"你应当心!和这点"似而不类"的类似情况,从张云山(狗娃)老艺人口中得知夏县齐寡妇于光绪间成班,蒲伶名宿多不至,一生气,贴赔大钱,勾来一班二黄,来到晋南,到处与蒲剧名伶唱"对台戏"。你戏价安了一百吊(钱),我戏价只安五十吊,"憋气不养家",一份好家业硬赔光了。这种勾当,白狂余流也是做得出的。怪说河津小梁戏台有"光绪二年江南四喜班到此"的提笔,夏县曹张戏台有"光绪十四年江南安徽鸿升班到此一乐也"的提笔,猗氏眉阳戏台有"光绪二十四年安徽鸿升班到此唱了三天"的提笔。亦皆事出有因,并非无故而来。

(3)万泉百帝村有"腔戏"(弋阳腔),村之一社于正月十五演之,其剧本有"道光十五年的手抄本",不管它与白狂余流有无关联,但其戏词是比"乱弹"(蒲剧)"儒雅"一些,也系事实。从其流言中有"真腔戏(真嗓子唱腔戏)、假乱弹(假嗓子唱蒲剧),罗罗戏胡叫唤"的漫骂口气看,喜"雅"恶"俗",与白狂余流则甚同之。据江西《弋腔资料汇编》:"山西汾西有侯七胜(应为侯七乘),进士,官江西广信同知(清顺治间),曾曰:"予童年闻里社演戏,即相传有所谓弋阳腔者",则弋阳腔于清初即到晋南了。按曲沃裴(彳率)度,知音律,曾于清初巡抚江西,为何对弋腔无所闻问?至于罗罗腔,据浮山流言;"每唱为八句,不加唢呐称秧歌,加上唢呐即罗罗",早即变为蒲剧中之"吹腔"了,现晋南已无专班,惜哉!此外,从一些舞台提笔上有"罗罗腔"、"弦子腔"、"道情"、"耪耪赚"(上党落子)的名字,前三者或多或少亦皆以"俗"渐次渗入蒲剧之中。

  

(4)据河津九龙头舞台提笔:"咸丰二年九月,李成,候家班,早《香山寺》,午《上天台》,后(下午)《吉庆图》,晚《百子阵》"。一天四开箱。按《香山寺》,一般为戏到之翌日早,称"供赞戏",社头老者以娱神也,依依然元末之以戏献神遗风犹存。乃元室"词科"使乡民与伶人"思无邪"而就范之遗制耳。

  

(5)总之,至道、咸间,蒲剧脱"雅"从"俗",复于本色,"醋溜勾腔",无人再唱。这一革命,一盏灯是创始者,三盏灯是有功者,白狂余流是失败者。三义园是胜利者。以"俗"胜"雅",自古已然。

  

咸、同间,或以"梅花调"(一眼子调)在京,或以"二眼调"(笛之第二孔)在蒲(山、陕、予三角地带之蒲剧地区),都为"梆子腔"走上黄金时代的起点站。据徐慕云《中国戏剧史》:"咸、同间,太平军起,徽、汉班(皮黄)无人北上,晋梆人才济济,最负盛名者为元元红(郭宝臣)、达子红。谭鑫培(皮黄巨手)平生不肯服人,独于郭宝臣之《探母》、《斩子》、《天门走雪》等剧,乃佩服至五体投地。徐氏误咸丰、同治间之元儿红为郭宝臣,欠考;应是猗氏马营人张世喜乳名元儿,称元儿红(在晋称老京红),而郭宝臣乃于同治九年才随张元儿北上学戏,光绪二年学成出师,名噪燕台,称小元儿红。谭氏服郭,乃光绪间事也。看来,自道光、咸丰间,一盏灯、三盏灯后,一阵风、满天星、月亮生、云遮月……等以下,至咸、同间主要为天明亮、小三盏灯、老七百生、老元儿红、老太平、老蒲州、金大丑……等伶的红火时期。当然,据醉里生《都门竹枝词》会认为脱离了"半昆不蒲"的"醋溜勾腔"之蒲味京梆子,是一种"不儒雅"的"新腔"。不入"雅人逸兴","新"的离奇,"俗"的怪味,京人早有传说,他对"新腔"纳闷。故其诗曰:

  

"新腔"梆子效山西,

粉墨登场类木鸡。

有客南来听未惯,

隔窗疑是鹧鸪啼。

  

总就不齿于士林,而却为广大市民所深好。亦即《天咫偶闻》所谓:"然士夫(庶)人人好之,竞难以口舌争"。际此,"新腔"之名又起,"秦腔"之误遂生。给业剧史者,也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实则,所谓"出、陕梆子",亦即"山、陕、予三角地带以蒲州为中心的梆子腔"也,"山、陕梆子"者,乃其简称耳。"新腔"、"秦腔"为两码事,这就易于理解了。

  

同、光间,或在京、或在蒲,梆子腔一并臻入"鼎盛春秋"的黄金时代。时,在蒲以蒲州韩阳镇祁彦子称彦子红,以卢氏郧三吉(乳名盛儿)称白菜心;在京以猗氏北景村郭宝巨称元儿红、以洪洞侯俊山(乳名瑞子)称十三旦,各以超绝的特有技艺,名震九霄,誉满天地。在人们的"视觉上","听觉"上,"味觉"和"感觉"上,都增益了无限的艺术享受,情趣盎然!据《粉墨丛谈》:"癸酉、甲戌间(同治十二、三年),十三旦(俊山),艳名噪燕台,初,都门(北京)不尚山、陕杂剧"。说明士庶同好梆子,自俊山始(详情见前)。至于蒲地,对于祁、郧诸伶,各有各的群众"口风"。群众也是既有感于怀,难以已于言,所谓"口风",亦即他们艺术享受的心声。如上述"看了盛儿(白菜心)的《忠孝晏》,能想的十天不吃饭"。"彦子红的《杀院》,丙儿的小旦,看上一遍,死而无怨"。"彦子红,实实红,《鞭打芦花》再不能"。其时,独当一面的名伶,如:二净张闷呆、小旦黄三、玉柱、大鸽、月亮,小生赖子、根娃、王女子,须生米志颜(老米)、华州红、豹子红、任尔红,大净天河、小黑、张伞、黄管,丑角谭小秃、黄琴,老旦甲甲,正旦(青衣)石燕……皆其最者。此外,蒲伶又有三支"外流"。词曰:

  

西流南流加北流,

"二眼调"蒲伶也露头。

提笔问讯"梅花调",

莺鸣求友念同俦:

  

(1)万泉张委娃领全盛班,红火于甘肃酒泉等地,小生毛旦,小旦猪娃,与河南净,皆甚驰名。后,正旦羊娃领全盛二班直至玉泉、安西、敦煌,且探足于吐鲁番、乌鲁木齐,颇为少数民族所欢悦。

  

(2)之后,河南净亦曾领班"南流",直深入于湖北老河口一带。杨老六于民国间领班至老河口时,曾见到河南净的"神庙提笔"。

  

(3)"文武全才"孙*(上"斌"下"金")安两到忻州,同治十二年一次,光绪十六年又一次。据晋北忻州城内财神庙戏台提笔:"孙*安同治时领得胜班到此'演戏三天'",剧目有:"《蜈蚣岭》、《鄚州会》、《破南蛮》、《界牌关》、《伐子都》、《火焰驹》、《打盖》、《盘河》、《少华山》、《翻花榜》、《双玉镯》、《春秋笔》、《美人图》、《鸾凤图》、《吉庆图》"等。光绪时领双梨园又到此演戏三天,剧目有:"《庙中会》、《射戟》、《凤仪亭》、《三上桥》、《烈火旗》、《鸡鸣山》、《双锁山》、《佛手桔》、《梵王官》、《金刚庙》……"等。且题一付对联:"碧桃红杏梨园祖,金枝玉叶帝王师"。边批:"山西平阳府太平县荀董庄景望都、孙*安提笔问信(讯),山、陕老少先生身安同好!活吕布提,孙*安立"。此乃蒲剧"二眼调"者北流忻州以问讯蒲剧"梅花调"(一眼调)者最有意义之纪述也。从剧目看,"西路戏"居多,"武戏"亦大起;从戏班看,乾、嘉时之得胜班,同、光间还在。从问讯看,两者互相关切,人材济济,此处"问讯",亦是剧史。

(4)尾结语——梆子腔自道、咸间摆脱"醋溜"专家的"雅人逸兴"后,一直蒸蒸日上,趋于发展,不论在京在蒲,都史无前例地达到技艺上登峰造极之惊人高度。宜于称之为"黄金时代"。这是一。第二,看样子,自嘉庆初的得胜老班至道光间也曾两上柏山,其剧目多为昆曲,"半昆不蒲"的"勾腔"遗习,依然存在。经咸丰至同治时,由活吕布景望都与文武全才孙*安又带得胜老班北上忻州,光绪时改名双梨园再来一次。可能将徐、白的"昆狂"余流、"醋流专家"一一赶走,大革其命,脱"雅"从"俗",又大演其"西路"戏了。晋北忻州财神庙舞台提笔所列的得胜班剧目,迹象很为明显,总即有个别昆本,亦使"蒲剧化"了。第三,他们大胆地把从"俗"脱"雅"的蒲伶比喻为广寒宫仙境中"碧桃红杏","金枝玉叶",称为"梨园之祖",称为"帝王之师",非无因也。唐明皇从月宫仙子那里学到了《霓裳羽衣曲》(道情"法曲"之一)亦教之于"梨园子弟",河中黄幡绰且为之谱,以广流传。实系明皇悯杨贵妃之死而自我幻慰之作也。孙*安以之概括成联,诚蒲伶中之大学问家,深明事理;则对徐、白余流"不学无术"的"醋溜专家"那就难免不冷眼而观之矣。看来,这位文武全才的孙*安与活吕布景望都皆堪称蒲伶中之怪杰焉。敢于向徐、白余流革命,直接搏斗,其脱"雅"入"俗"之功,绝不在一盏灯以下也。

  

一句话,时至同治、光绪间,"梅花调"蒲伶在京,"二眼调"蒲伶在蒲,各以独殊之技艺,一并使梆子腔"乱弹"臻入"大众化"艺术以"化大众"的黄金时代。余童年时,得在河津通化村看七十多岁的老闷呆(张闷呆)特邀来演最后一次的《搜杯》,其提眉撮眼,手指足蹬,都只恰到好处,令人记忆犹深,果然名不虚传,此生引以为幸。

  

据解放初期年已七旬的杨老六(二净)谈:他童年随须生张纵山、二净陈小黑、小旦白廷选、老旦许登元、丑角刘茂奎等蒲伶"二眼调"者,亦曾进京一次,除小黑、茂奎的歌喉正能逩上"梅花调"配合演出外,其余都当了几天"流场"(龙套),仍旧返蒲。时,敢于"左右开弓"的小旦雨露,"二眼"、"梅花"不拘,也曾一度红于京、蒲。据河津九龙头舞台提笔:"同治八年,蒲州云*(上左'阝'右'升',下'土')班到此一乐也,雨露成班、山(中条山)南鲁庄关管娃提笔流(留)写"。据说雨露兼唱正旦,一演《大登殿》全唱"梅花调"京梆子,颇为百姓所欢迎。盛传"七举八监,不如一旦"的明初魏敦敦逸闻,再见于雨露矣。看来,他是先于侯俊山、郭宝臣,即享盛名于京的蒲伶之一。刘茂奎在晋南之称京丑,雨露在晋南之称京旦,皆以此故。这是一。第二,据光绪二年河津小仃村舞台提笔,得知"西路"戏班对"南路"二十四本(昆本)一本也不演它。提及的剧目为《百子阵》、《北天门》、《人形会》、《上天台》、《鸡鸣山》、《平粮计》、《九龙柱》、《黄河阵》……等。在京在蒲"西路"剧本大占上风。亦蒲剧"黄金时代"又-突出之特点也。

  

宣统时,以未培养新伶,开始走下坡之路。据《旧剧丛谈》称:"惟山西老角,日见零落,渐以北直隶梆子掺杂其问,不免江河日下矣"。据《补庵谈戏集》:"秦腔(新腔之误称)之山、陕派,已绝响于京、津间,"……若近来天桥一带之以山、陕标榜者,乃京伶曾与薛固久(蒲人十二红)等配戏者仿为之,其发音根本不是也"。这与《梨园佳话》所谓:"此调有山、陕调,直隶调,山东调之分,以山、陕为最纯正,故京师重山西班。义(顺和)宝(胜和)两部,号称山、陕者也,直(隶)东(山东)人善唱者,亦必以山、陕新到标题,其实化合燕音,苟图悦耳"的说法,毫无二致。临此下坡路衰息之状,偶一回忆同、光之时,则"当时徽班之外,有梆子腔,清季北京银号(票号)皆山西帮,……故梆子班亦极一时之盛,而以义顺和(宝臣所立)、宝顺和(俊山所在)两班为最有名。……老生中郭宝臣即老元儿红、杨娃子、达子红、十三红,花旦中十三旦(俊山)、一盏灯、福才子、灵芝草,青衣中捞鱼鹤、溜溜旦,花脸中黑灯、银玉,丑角中刘七、张黑,皆其中翘楚"(见《旧剧丛谈》)的盛况,已成泡影!侯俊山的拿手好戏,旦角戏外,且反串小生戏尤为杰出的声势,亦大收刹!以梆子老生"泰斗"得"与皮黄界之谭鑫培齐名,谭亦折服之,其唱工一本山、陕之旧(蒲味很浓)高亢而壮激……《金沙滩》、《浔阳楼》、《失街亭》、《探母》、《寄子》等,为其得意杰作"的风色,也显暗淡!虽然景梅九《遗稿》曾提及:"宣统辛亥年,北京老顾曲家选举剧界八杰,梆子腔当选者二人,一为郭宝臣,一为侯俊山",但老将登荣,仍不能解救"后继乏人"之苦。其情况不外乎:

  

(1):"梆子腔发源于山西……,同治末年在北京很流行,光绪末年特盛,现今(清末民初)已告衰息……想其在山、陕(应增一"豫"字)之民间,一定还很盛行"。波氏之说,颇有见地。

  

(2)据《补庵谈戏集》:"秦腔(指"新腔"蒲味京梆子)之衰,半由环境,半由自身。环境者,皮黄猛进,秦腔步伐较钝,而山西汇兑业(票号)衰落,亦一重大原因;自身之衰,在于不出人才"。虽说谈及要害,然犹欠一深因。(详下)

  

(3)在京之"梅花调"蒲味(所谓"山、陕[豫]之旧")梆子的衰息,外因不少,而其内因,全在郭、侯等人,受了封建意识的袭击,自悔身入伶界,低人三等,再不愿"自误以误人",下定决心,不教徒弟,也不使子孙后代"误人歧途"。因之,不摄影,不留声,不授学徒,即不欲以此传诸后世!俊山等人,亦略类此。在官贵胁迫下,宝臣只有反串《二进宫》花脸之留声,俊山只有反串小生《八大锤》、《伐子都》、《黄鹤楼》之摄影,亦系出于不得已而为之也。

回忆"梅花调"蒲剧,从明代嘉靖间以"菜子官(倌)"被"外带"入京,至清末宣统间竟尔绝响,使三百四十多年的脱"雅"归"俗"之艺术阵地,一旦云亡,悲哉痛乎!

  

至于在蒲地之"二眼调"蒲伶,则还算后继有人,竞奇斗艳。最负盛者,为彦子红徒弟任秉衡,一名金祥,乳名祥娃,蒲州西街人,艺名十三红。其面貌魁伟,歌喉宏亮,吐字清利,做戏认真,酷似其师。其能戏为《出棠邑》、《春秋笔》、《蝴蝶杯》、《大报仇》、《贩马》(火焰驹)、《八件衣》、《八义图》、《宏阳洞》、《走雪山》、《六月雪》、《法门寺》、《会孟津》、《取头》(沙驼国)、《三疑》、《三劈关》、《牧羊圈》……等,除《斗宝》、《芦花》外,彦子之戏,他皆擅长。尤其《八义图》的赵盾,老闷呆即有:"青出于兰而胜于兰"之感。其次,其同倌十二红杜福盛红于省北,一千红王喜云驰名京地。此外,则出自三盏灯坤梨园的蒲州石八牛,系宏生(不详)之师,能戏为《醉写》、《芦花》、《对菱花》,其《大报仇》一剧,则与彦子齐名。还有李燕棠,陕西临潼人,招赘于永济六官村,称唐儿红,满口音"三道核桃腔",《斩子》、《挂带》、《未央宫》为最拿手。花旦则张斗娃(泉掌娃,绛州人)正以(左"足"旁右"乔")工绝技称盛,而王存才(蒲州肖里人)亦以绝技露尖。从"根娃(小生)的扇子,丙儿(小旦)的面子,旺儿(夏县人、小旦)的(王干)子(玉镯),海里碰(武丑)的辫子"这些群众"口风"来看,都系硕果仅存的后起之秀。"二眼调"蒲伶,总还略有硕果,"梅花调"蒲伶,已然绝响于京师,可慨也夫!

  

民国时,祁彦子已先于宣统二年最后演《走边》、《打邓州》、《金沙滩》不久,即病卒于家,享寿五十七岁。而郭宝臣于民国八年腊月初八,病卒于家,享寿六十四岁。郧三吉于民国九年病卒于曲沃(?),享寿六十七岁(?),侯俊山与彦子同庚,于民国二十四年五月初一,卒于张家口,系蒲剧四大名宿之最寿世者,活了八十二岁。他们对蒲剧艺术,或则以"梅花调"在京,或则以"二眼调"在蒲,都能本其"主旋律"(俗称"十八亩地"),从自己的舞台实践中"熟能生巧","巧"出了不少绝技,为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而和"醋溜专家"认为"咸、同以后,无曲无戏"的吴梅说法,全异其趣。真可谓之脱"雅"归"俗",功在歌坛。

  

作为继往开来的任祥娃,曾在河津九龙头戏台留有亲手墨迹为:"清宣统元年九月十一日,汲盛班到此一乐也。蒲州府永吉(济)县人,红生十三红祥娃题"。惜于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搭杨老六班演于夏县尉郭村时,不幸死于"虎疫"(急性霍乱),享寿五十一岁,痛夫!其次,则小旦"胡双喜的台面,旺儿的走,泉掌娃(张斗娃)的活路再没有",各有"口风"。接着闪上王存才,"口风"更为超绝(见前)。,、兰州与呼市。西安以唐风社、虞风社、晋风社,都先后为蒲剧起到过喘息作用。时,继王存才而起的,有解县狼岔孙广盛,,八岁时以演《拾镯》、《藏舟》……等折子戏早在晋南初露头角。其"口风"为"宁叫误了打夏收秋,也不能误了广盛的《藏舟》"。、兰州,与王存才比,"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可惜,只活了三十六岁,于1942年在陕东朝邑不幸短命死艺!而王存才于1957年死于临汾之前夕,已七十余,演《挂画》、《杀狗》等剧,绝技犹在,不减当年,难矣乎!

清末民初,三个月打一班"娃娃戏",雏形出演,晋南多有。侯马周家坡有周桂元者,出自河津吴家关柴氏娃娃班,他从舞台实践中"熟能生巧",本着蒲剧的"主旋律"(十八亩地),"巧"出个"宫羽相应",跌闪自如,而抑扬有致的正旦(青衣)新唱腔来,颇为广大群众所"喜闻"。惜于日冠入侵之初,被一枪打死于侯马街矣。以下,则冯安荣(安娃,新绛孙村人),牛席娃娃班出身,其唱工,颇得"安、点、顿、拉、闪、放"之六字诀窍,曾一度入省,被誉为小砚秋。丁果仙深服其技。《教子》、《击掌》、《三上轿》……等剧,声情一到,词浪生花。惜1951年病故于新绛,良可痛也!宋友梅平顺人,初学木匠,后入襄陵梁段村三麻子娃娃班学戏,以在平阳尧庙唱《贺后骂殿》中,披了红彩,称尧庙红,际此,在晋南颇邀盛誉,得与冯安娃齐名,不相上下,1974年病故于临汾!所好,他的《骂殿》留有胶带,且传二徒(皆女伶),偶或一放,听众盈街!当然,正旦中韵籍宜人有如白菜心者,人们很难忘的是杨雨春也。他是河南怀庆府人,先卖油茶为生,后入襄陵邓庄娃娃班学戏,作戏稳练,唱声柔爽,以《葵花峪》、《明公断》……等剧,深为群众所赞誉。惜1947年病故于西安矣。小生,则曹福海,永济汉兴村人,文武全才,除《翠屏山》、《摩天岭》、《反潼关》、《五台》、《调寇》……等戏外,且反串丑戏《富贵荣》,二花戏《九江口》,须生戏《贩马》、《三疑》,老生戏《祭灵》,无不俱佳,尤其于l949年夏于邓庄演《乞巧图》中之索老后,声满天地,誉振河、汾,惜不数日,与世长辞,呜呼痛也!彭富魁,人称黑鼻小生,稷山人,招赘汾城尉村之毛姓家,名毛月来,工底深厚,唱做俱佳,《黄鹤楼》、《伐子都》、《翠屏山》、《长坂坡》等戏为最精绝。在西安、兰州、平凉以配孙广盛演《藏舟》、《阴阳河》……等戏,堪称蒲伶双辉,各臻其妙。大净黄管子,安邑西窑村人,系玉柱子之得意门徒,《明公断》、《打鸾驾》、《二进宫》等戏,最为拿手,且兼唱二净戏,《交枪》、《渑池关》、《斩单通》,亦不穰(rang,弱也、软也、欠缺也、差劲也)于人。其发声,本音渐音都很厚实,曾演《双绑子》(半面为郭子仪,半面为秦英母),净旦两并,声色双绝。民国十年卒,享年八十八岁。小旦,则自胡双喜色貌绝伦,声态嫩秀而柔脆,作戏奇妙又入微,之后,又有王根堂者,山东人,先侨居翼城,后寄籍洪洞,学戏于赵城侯村娃娃班,在晋南称人参娃子,在太原称小梅花,在晋中称爱死人,其能戏有《百花亭》、《少华山》、《反延安》、《双琐山》、《洞房》……等,各皆风度宜人。引人神往。据杨老六谈,蒲伶小旦之才貌双全者,前有胡双喜,后有王根堂,皆空前者,惜各活二十三岁死矣!

  

民国初年,"梅花调"蒲梆的最后一次的与京言别——据日本波氏《京剧二百年史》:"余于民国四、五年之交,始在北京王广福斜街民乐园听郭宝臣《摘星楼》一剧,惊叹其艺术之超群,登峰造极,叹观止矣"!宝臣遂即以获盛誉与京言别矣!而侯俊山则继民国三年、八年、九年三次入京之余,于民国十一年六十九岁时,又被邀入京,刮须登场,据《伶史》称:"偶然一为之,犹不减当年丰韵,远望之如二十许人也"。且《赞曰》:"伶中之有俊山,犹兽中之有麒麟,鸟中之有凤凰也!"俊山亦即荣获盛警与京言别矣。

  

慨自三百四十余年来,被"外带"的"三斗三升菜子官"(蒲伶),所谓"一本山、陕、[豫]之旧"的"西曲""新腔"京梆子,在郭、侯于民五、十一两年先后作"言别"演出后,就算最后绝响于京师矣,惜哉!郭、侯一生誓不授徒,良可慨也!代之而起者,北直隶梆子(河北梆子亦"梆子腔"支流),颇雄于时。

  

尾结几个问题:曰劳动创造;曰什么叫蒲剧?曰所谓"新腔";曰祖国歌坛。试条述之:

  

——劳动创造了物质财富,劳动也创造了精神财富。作为生活情趣之美的"艺术",劳动人民既会创造它,更会欣赏它。他们在生活实践中"感之深,思之远,言之切,行之果",有许多意境幽默的"口头"创作(传说、逸闻、故事)往往成为文人诗坛歌榭的蓝本。"失之于朝,求之于野",要不輶轩采事,难解民间真谛。惟有劳动人民,最洞悉:"无劳动的人生是罪恶,无艺术的人生是野蛮"这一基本真理。业蒲剧者,凡是把群众看成阿斗,把自己称为诸葛,以"小众"情调的"雅人逸兴",来代替"大众"情调的"群众爱好",是不行的。

——什么叫蒲剧?答之曰:"蒲剧者,集山、陕、豫三角地带民歌之总大成者也",就是说"起于元曲盛行之后"的蒲州梆子腔,它是晋南、陕东、豫西这个三角地带以蒲州为中心的民歌集成。群众誉之为"大戏",或"野呼子乱弹",盖以自"河曲野啸"处,终以棹歌"欸乃"为主音也。据乾隆十六年之《通俗编》称:"今以山陕所唱之小曲曰西曲"。还诬之为"小曲",显然是不入"雅人逸兴"之民歌俚曲,嫌其"野"而"乱"也。据嘉庆间《听春新咏》:"以二黄为徽部,以梆子为西部,而西秦腔附焉"。时,蒲剧在京,或称"西曲",或称"西部",但早年进京,市民亦或有美其名而传之为"新腔"者,为后之儒者大讨厌,大受讽激。据佟赋敏《新旧戏剧之研究》称:",并非纯淬是甘肃的(指西秦腔),为一种山西、陕西所和的特种腔调,所以管它叫山、陕腔"。实则,此"山、陕腔",亦即"山、陕、豫三角地带新腔"之简称耳。市民"新腔"之名一起,文人"秦腔"之误遂生。这就给业剧史者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据徐彬彬《京师老伶工近记》;"郭宝臣者,即元儿红,为秦腔(指"新腔"蒲剧)须生之太斗……其唱工,一本山、陕、[豫]之旧,高亢而壮激"。:"梆子腔系发源于山西的腔调,曾称"勾腔";其《京剧二百年史》又称:"秦腔(新腔)发源地之山、陕、[豫]梆子,所谓以地道梆子之代表者,秦腔老生之集大成者,更以秦腔之谭鑫培而有名者,我郭宝臣是也"。据《梨园佳话》称"此调有山、陕、[豫]调,直隶调,山东调之分,以山、陕、[豫]调为最纯正,故京师重山、陕、[豫]班",只要在山、陕之后,加个"豫"字,便会使业剧史者少费一些神思,"作秦(新)声以媚人"后,赶急声明说:"惟此所谓秦腔也者,确非陕西梆子,实则山西梆子是也"。也忙得《腔调考源》者大声而疾呼曰:"又按双和班在《听春新咏》中本隶西部,称其所唱为梆子,此班至咸丰尚存,而升平署《档案》中则载双和为秦腔班;同时,伶人如靳老虎者(在太景和),谓所唱本为梆子,而世人多目为秦腔",则大误矣。看来,俗人口中为"新",文人笔下误为"秦"。以误致误,势所然也。还是混迹于伶人之中的日本迁听花,了解底细,在他的《中国戏曲》中公然提出:"梆子腔以起源于山西蒲州者为最纯正",这才触及客观实况矣。

  

——所谓"新腔",亦即蒲伶所谓"能唱梅花调,北京也敢到"的"梅花调"也。"梅花调"、"平水韵",满口嗓子称"合味"。据此,得知蒲剧之"宫调"分二,由笛子第一孔定者为"一眼子调",即较早之"梅花调";由笛子第二孔定者为较迟之"二眼子调"。"梅花调"特高,一般嗓子唱不上去,"二眼子调"较低,好嗓子又放不展。蒲伶自明嘉靖三十四年,由兵部尚书老杨博"外带三斗三升菜子官"开始"北流"以来,"梅花调"蒲伶与时俱增,因之,在京者则唱"梅花新腔"(后渐称为京梆子),在蒲者仍唱"二眼老调"。后以地震故,坏嗓子也撇"梅花调",以便"北流"以躲地震。据景梅九《遗稿》称:"蒲州梆子改为高调,才是真正的京梆子",即谓此也。

  

——祖国歌坛,先民以来,总是以"俗曲"战胜"雅乐",自古已然,蒲剧亦末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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