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萧舒文
5月底,中央民族乐团的音乐厅里熙熙攘攘,正在进行着排练。丁晓逵指着音乐厅外侧走廊略微歉意地说:“不行就在这里聊吧,一会儿轮到我排练时进去也比较近,不耽误排练。”这是我第一次听丁晓逵“说话”,在此之前我只听过他的演奏。,他的音色属于那种在一群声音里一听就能辨识出来可又非刺耳的类型,特别像“遵纪守法”的“排头兵”,既引人注目又合群,时刻都在“工作状态”之内。这位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笛子演奏专业的年轻山东帅小伙,目前就职于中央民族乐团,在2017年的大型民族器乐剧《玄奘西行》中主演玄奘。
“笛声即佛法”
近年来,中央民族乐团对音乐演出内容进行了多次大胆的探索,如《印象国乐》《又见国乐》《寻找杜甫》等突破“坐堂”形式的实验性演出,皆是结合了戏剧表演与多媒体艺术,为民族器乐的叙事、表述等功能进行大力度的拓展。这些演出不仅挑战了惯见的音乐舞台传统表演形式,也挑战了音乐表演者的全面综合能力。《玄奘西行》更是一部结合了话剧元素与多媒体,借由演奏家通过音乐演奏与戏剧表演的双线表达,打造而成的新颖音乐式剧场。为了这些新创意、新尝试,团员在“音乐”之余还需要学习形体、台词等许多新的功课。我问丁晓逵:“演戏累吗?容易学吗?”所幸,如意料之中,他笑着答道:“当然有些难度,也额外花费很多时间,但是我们团员都乐在其中,愿意多付出来丰富自己的能力。毕竟,新的演出形式并不是所有的乐团都能有机会能够尝试,这也需有一定的财力、一定数量有能力的表演者以及很优秀的创作团队,才有可能完成。我认为,我们团里创排的这些新节目完全有可能为民乐表演竖立起新的里程碑。”
就在《玄奘西行》公开彩排前一日,丁晓逵在他的朋友圈里公布了“落发”的照片:为了出演玄奘一角,他剃了个同出家人一模一样的“发型”。6月,在北京的天桥剧场,大幕揭开,舞台灯亮,乐声响起。青年玄奘(丁晓逵饰)问他的师父(王次恒饰),如何才能像他一样拥有纯净的笛声?师父回答“笛声即是佛法”“有一丝杂念就将笛子放下”。语毕,师徒二人以悠扬清亮的重奏接续了剧情行进,印证音乐与佛法相通之理。“潜关”一幕,玄奘与一群戍守边疆的将士谈论通关文牒,侃侃说起自己“西去天竺的初心,在心中念念不忘”。随后,丁晓逵拿起手中的箫开始吹奏,以旋律代替语言,以音乐带观众入情境……一长串的台词与观众看的字幕机所示严丝合缝,剧情行进在字正腔圆的道白和恢宏壮丽的音乐交织之中,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舞台上的玄奘,吹笛子的丁晓逵,他仿佛乐此不疲地在演奏和演戏之间切换着自己的“功能”(表演身份),同时也正在完成音乐戏剧相结合的剧场新实验的构建。有想象力的音乐创作往往会带给我们出乎想象的艺术效果,然而要将此“想象”转化成“真实”,凭借的是作乐者娴熟专业的演奏技巧和大胆谨慎的尝试精神。
“琴魔”的乐团日常
排练厅里,团员按照声部端坐,手持自己心爱的乐器,每个人面前的谱架上摆放着正在排练的个人分谱。指挥站在所有乐器之前的矮小指挥台上,面对着各个声部,他的谱架上摆放着事先已做过读谱标记的乐队总谱。丁晓逵看着指挥的手势,丈量着该让笛子发出声响的一刻。以鼻子吸入气息,张口吐送出气息,让气流在唇边的竹管中发生振动,由于管乐器的发声原理之故,这一个动作要提前完成才能确保在指挥手势落下的一刻准确发出声响。并且,音色要符合指挥棒尖端所提示的情绪,手法要对应谱面所记写的演奏符号。笛声响起的同时,丁晓逵不仅双眼紧盯着乐谱和指挥,还要竖起耳朵听左右乐器的声音,迅速调整自己所吹出的音高、音量,来保证自己在声部间的均衡和统一。随着指挥图式的线条和谱面音符标写,丁晓逵的笛声以不同的音色在音乐整体流动中进行变化……
关于如何能在团队中的良好地演奏,丁晓逵有这样的感受:“想要坐好乐队,我们应该接受民间音乐合奏的训练。民间音乐的风格是民族器乐的基础。演奏者之间有较好的默契,音色、音乐感觉、加花都在一起,才可能表现出色。一个乐团想要听起来还不错,其中的团员至少要合作十年以上吧。”
想在合奏中有出色的音乐表现,除了仰赖长久合作建立起的默契之外,还是依靠个人演奏能力的积累来表现。丁晓逵在求学期间曾获得学友们给予的封号“琴魔”,因为他每天平均练习时间大约在十个小时左右。时间积累当然不是“升级”的惟一要素,扎实地在音乐“堆”里辨认、掌握各种音乐风格,才是“无冕王”的成才之路。学习期间,丁晓逵拜笛家王次恒为师,探究不同风格和气息运用之间的关系,使得他在演奏之中对音色的把握有了丰富的素材。江南丝竹的松弛通透音色、《鹧鸪飞》里深沉诗意的表达、《深秋叙》哀而不伤的描写、《飞歌》中翻山穿岭的硬朗之声……对音色的理解和控制,对风格的掌控和诠释,最后都化作丁晓逵指尖精锐的“兵器”,为他演奏的每个音符写下赫赫“战功”。
对于已经排练完成或是大众熟悉的经典乐曲,演奏者或可挑选、安排适合的音色来诠释,然而有些时候,演奏员还是在“未知”中和“小伙伴们”一起摸索,比如新创作品的首排。没有参考的摹本,只能是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对此,丁晓逵也有个很有趣的形容:“乐队演奏员就像是试菜员,你会在工作中会遇到不同的作曲家、不同的作品、不同的指挥,这个音乐好不好,只有试过了才知道,也才能告诉别人好不好。许多时候我们单看自己的声部觉得不知所云,然而和大家组合在一起知道了音乐全貌,才知道趣味所在。”
幕后来声
在大型音乐会之外,丁晓逵也活跃在时兴的音乐性小剧场、影视音乐录制等音乐活动之中。
关于影视音乐、游戏配乐的录制,丁晓逵有着很惊人的数字记录。据他自己保守的计算,目前已参与录制的电影配乐数量超过百部、电视剧配乐近千部。“录音和坐乐队又不太一样。乐队里遇到技术较难的部分,还可以趁排练之外的时间练习,在演出时确保无误即可。但是录音棚租借是按时计费,时间就是高昂的录制成本。因此,在录音棚里拿到录音用的乐谱,我必须要能立即视奏并符合音乐风格或音乐需求,让录音师和作曲家满意。录音就是在第一时间把握住作曲者的心理,读懂他谱写的音乐内涵。录音时常遇到困难,像是升降变化音都不在自己原先的音乐概念体系或音乐语言习惯之中。有时是节奏变化很难掌握,像爵士乐的切分音。还有一种情况是作曲家不了解笛子的乐器法,写作出吹奏起来很不顺手的音乐。遇到这些问题时,我的解决方案有两个:第一种是要求5至10分钟让我把技术性很难的部分突破。第二种是将自己心中的修改方案吹给作曲家听,改成符合作曲家写作意境的样式,看看作曲家能否接受修改方案。”
民乐的当代创新与剧场实验,不仅有中央民族乐团在大型剧目和形式上的推进,许多有想法的乐手,也持续在为自己的梦想发声。以阮代入摇滚的冯满天,将古典美时尚到底的常静,把爵士和民乐融作一体的孔宏伟……这些在不同新兴音乐领域中尽情探索的民乐人,时常的合作对象之列就有丁晓逵。与传统的民乐语法极为不同,对爵士、新民乐、摇滚等新兴音乐语言的掌握窍门,丁晓逵认为还是不脱离实践:“学习不同的音乐语言,现在我的方式是实践、聊天、再实践。在演奏完曲子之后,我会和作曲家或其他团员聊一聊刚刚演奏时用的和声、音列走向等,听一听其他人的意见和想法,吸取经验,然后下一次实践时再运用,再改进。想法与实践同步并进,才能把新的(音乐)语言运用得越来越好。”
丁晓逵认为:“现代演奏竹笛应具有包容性,音乐、技术、风格都应全面,现代作曲家,玩的就是乐器的包容性,而不是乐器的个性。我认为笛子是一种交流的音乐语言工具,传统乐曲和学校音乐教育给我们的训练只是让我们获得音乐的基础。我们在这些专业训练之后,可以做的事情是透过这件乐器和世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