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就听人家说弹琵琶的女孩子都象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女,虽然我从小跟父亲学二胡,却一直幻想自己抱着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后来邻居中搬来了一位琵琶老师,从此以后每到吃午饭的时候,他家的琵琶就成了我摆弄的大玩具了。日子长了便能摸索着弹出几句听来的《彝族舞曲》《赶花会》,心里真是愉悦、满足。《飞花点翠》《夕阳萧鼓》……似乎从那一个个充满诗意的曲名中都能让我听到清如泉水般的旋律,所以我更喜欢琵琶文曲。上中学时我曾请求父亲允许我学习琵琶,他说弹琵琶的人太多了,你学古琴吧!于是我便拜陈重先生为师学习古琴。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弹拨乐器,父亲希望我能通过古琴,了解一些中国的文学、历史、美学、哲学观念,对中国音乐的审美及表达能有更深的认识。
上大学时,由于同窗好友王超慧的关系,我有幸听到了王范地老师演奏的琵琶,让我动心、并且跃跃欲试。王老师的演奏与我过去认识的琵琶是那么的不同。在一般人眼里,能够把一个个颗粒状的“点”演奏得连贯、流畅、华丽,是公认的特色,而王老师的音乐则不然,他更注重每个发音点的余音中的音腔形态与相互间细腻、富于变化的连接,在音色、吟揉、力度及速度等因素的组合变化运用中,显现出另外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每段音乐都被他抚弄得激情饱满而含蓄深沉,清丽脱俗而真切朴实,每颗闪光的珠子仿佛变成充满丰富的情感、孕育着许多变化的线条,如歌曼舞般优雅地落入玉盘,我不禁为那每颗不可思议的“珠子”般的音符感叹!
我研习琵琶就像是一个京剧的戏迷票友,虽然很少动手弹琴但精神上很熟悉那些文曲,有时拿起琴来就能把自己最喜欢的一些句子连接起来,弹得很顺手,听得也入耳,连琵琶专业的人都回不过神来,问我是怎样把那么多曲子串起来的。我总是说,听我弹一句像个大师,弹一段像个学生,弹一曲可就现原形了。王老师常鼓励我说:“我教你几首曲子,以曲带功,不在数量,一定保证你质量。你别怕,我原来还是上海民族乐团的一个二胡演奏员呢,没想到后来搞成了琵琶专业了”。
王老师的琵琶艺术之中正是融进了拉弦乐器等传统艺术的审美取向,在他的琵琶音乐以及他所运用的表达方式中更为关注弹拨音点后的声腔余韵,以拉弦之长补弹拨之短,所以听起来有骨有肉般的鲜活。
用王老师的话说,教我弹琵琶是把我“熏”出来。他并不急于教我太多的基本技巧,而是让我多听多看,时间长了音乐就印在我的脑子里了,手也痒痒了,再拿起琴来,有的放矢地学习技巧,用头脑中的音乐作为引导来完成。天长日久以后,王老师每首乐曲中最有特点的绝句都被我弹了出来,他那具有中国传统审美的语言特征和手段就成为我学习的主要内容了。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依赖乐谱,全凭耳朵、眼睛和心。王老师常表扬我的出手颇有些神似,我倒觉得是我感受到了他音乐里的精神气韵,我的演奏可能受技术的局限未必达到形似,但神似是我抓住的要点,然而这种精神的展现恰恰是音乐的内核。我观察到王老师和刘明源先生在表达音乐的时候,音乐的内核不变,但音乐的具体形态却不拘泥于一种模式(固定的节奏、速度、力度、音色、装饰等),而是超越规矩无拘无束地、微妙地使用节奏、速度、力度、润腔的装饰和变化组合,获得生动多变的语感,虽万变却不离音乐之宗。用一种固定的观念来学习他们的演奏风格,反而追不上他们的千变万化,只有抓住他们表达音乐的态度及语言变换运用的方式才能确有所悟。
学习琵琶是我第一次接触这种类似口传心授的教学,这种难免被人认为久远的、落后的,予以藐视传统教法,其实它蕴藏着深层的心理因素。确切的说,乐谱远不能记录音乐的全部,尤其对于死谱活奏发展起来的中国民族音乐。技术可以传授,而音乐则不能传授只能感悟。对感悟而言,心理因素就很重要了。王老师对教学语言颇为讲究,对科学性的语言,感觉性语言,艺术性语言和技术性语言在教学中的运用均具有独到之处,每段音乐在他的言谈身教中都能让你感悟到其中蕴含的美学、哲学、人文以及道德等多方面的精神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