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起才想去至相寺的。
曾经有好几次,都到了天子峪村口的百塔寺,进寺,或者不进寺,看看隋唐时期所植的那棵银杏树,叶绿叶黄,果熟果落,都会让人心生无限怅然的意蕴,万念顿消,兴味索然,就打道回府了。百塔寺只能说是在山脚下,过了天子峪村往山上走,半山腰,就能到至相寺。
这一回到了百塔寺,已是中午十一时左右,在寺门外匆匆看了一眼银杏树之后,就继续往前走,目的地是至相寺。刚过了村子,却遇上了一大队人马,是笛子老魏组织的郊游团队,刚从富平那边赶过来的,他们的目的地也是至相寺。老魏经常上电视,觉得谁都面熟,主动上来打招呼,也就顺便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到至相寺有两条路,一条是水泥硬化道路,开车也可以上去;另外一条就是原来山里人常走的山路,现在虽然走的人少了,但一般郊游的人,还是愿意走。老魏就领着大家走的这条路,怕后边的人掉队,他先是在分岔口放一张画着箭头,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用小石头压住,然后原地休整让大家等一等,再继续走。中途走过一户人家的前院,老魏看大部人马未到,就让歇息片刻,自己则调整调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从包里掏出一只黑色的埙来,吹奏,大家就都围着他。他吹的第一支曲子是《红楼梦》插曲中的《枉凝眉》,山谷空音,极具悲伤之情。下来又吹了一曲《赛马》,欢快奔腾,又是一种特别的感受。“笛子老魏”,大致就来源于此罢。一行人在山腰又歇过一回,就到了硬化的水泥路面,再走十余分钟,就是至相寺,至相寺周围有十余户人家,硬化的水泥路从寺门前经过,还一直可以往山上走。
现在的至相寺建寺时间不长,是如诚老和尚在重建西安城中卧龙寺之后,自一九九五年始,各方筹措资金,修了五年,才在原址上建成的。至相寺最早建于隋开皇年间,为彤渊法师所兴建,而后成为华严宗的祖庭。传说中,唐太宗李世民经常来此礼佛参拜,一度在此地避暑歇息,而且还在距离至相寺约四公里左右的山上修建了行宫,据说现在还有遗迹留存,即所谓的唐王寨遗址。峪名天子峪,是说唐高宗李治出生于此,所以就叫天子峪了。至相寺曾出土过一些重要的文物,其中就有王羲之草书《心经》碑,现在则被存放在西安城里的碑林博物馆。我们去时,寺内还正在扩建,搅拌机的声音在山谷中隆隆作响。
没有和老魏他们一起下山,我们上了寺后的山坡。山坡上松树参天,阴凉无比,奇怪的是到处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香椿树。在一处坡地,见一老汉在地里拔草,就搭讪着说了许多话,他告诉我们香椿树与漆树、核桃树的区别;说什么什么地方香椿树很多,现在正是采摘的时候;说香椿怎么怎么做就很好吃。回到至相寺门前,又被一个小女孩领到她的家里,在坡下边,大约有两户人家,说是可以让她的父亲为我们上树采摘香椿,我们看时,在她家门口,两棵直径都在半米的香椿树直入云霄。她电话联系父亲,说是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到家里,我们一起就只好看着云端发呆了。下山走的是硬化路,不时有车辆经过,尾气以及卷起来的尘土让人嗓子很不舒服。中途在路边的一家农家乐一人吃了一碗面,来了一盘凉拌花椒叶,算是午餐。就这样悠闲着走,沿河而行,到了百塔寺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下山大致用了两个钟头。现在回头想想,山上到底有什么好呢?天蓝,安静,空气清新而湿润,清新而湿润的感觉是沁人心脾的,实让人难以忘怀。
天子峪与抱龙峪相连,它们的位置,大致在子午峪与石砭峪之间,在秦岭北麓种种有名的峪口中,天子峪似乎还是小众的认知,因而游人亦不是太多,污染亦小,能让人生出些爱怜的心思来,还是想着要去的。况且,山顶上的唐王寨,毕竟还没有看过罢。
太阳很是刺眼,环山路边的积雪还没有融化,远远地看去,一痕一痕,反射的光刺得眼睛落泪,风还在呼呼地吹,似乎从南山上来,山是一堆一堆地白,一片连着一片,看不到边。从环山路上北折而行,许是有一里路的样子,再西折,就到了草堂寺的山门下,其实远远地就能看见它红墙青瓦、萧散肃穆的影子。
寺内游人不多,上元节前,多是来上香礼佛的,小山门前青烟袅袅,香火倒也兴旺。沿着青砖铺就的甬道,过一片竹林,萧萧爽爽地就能听见竹叶在风中莎莎地作响,鸠摩罗什殿上的积雪正一点点地消融,冰水顺着瓦沿落下来,不急不缓地敲打着地面,沿着自然而成的水槽凐去。殿内的金身佛像让人生敬畏心,静穆得没有一点声音,心里忽然一片空白,像是南山上的积雪,洁净空明,尔后默默然轻轻走开,似乎不在人间。在舍利塔前驻足,视野要开阔许多,松柏杂树,大小不一,因势赋形,错落有致,据说鸠摩罗什佛圆寂后,以火焚尸,薪灭形碎,唯舌不烂,这舌身舍利就被保留下来,葬之塔中,掩映于林泉之间。西北有一亭子,亭中一古井,即有名的烟雾井,是古来关中八景之一草堂烟雾遗址,一时美景,古诗人多有吟咏,只是而今因地质变化,地热改道,已昔是今非了。沿路东向,折而南行,所见有阁、有殿、有塔、有亭、有矮楼、有厢房、有林木高树、有花草翠竹,残雪留痕,鸣禽弄舌,不尽一一。
“留个影吧。”我说。
“寺庙里我是不照相的。”她说。
“没有什么,这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地方。”
她不再说话。
这时,有僧人出得门来,青衣裹足,又扭头朝门内说道:“你出来看,梅花开了。”
一树梅花,黄灿灿地,淡淡地开着。
“就一棵啊,还真是俗得有些雅呢。”她说,欢喜的样子,是那么地自然。
寺外的风还是很大。
长安城的西北角,夹抱西门玉祥门之间的,有一地方,唤作铁塔寺,如拳头般大,亦如拳头般小,从来无人能晓其边界。我住得久了,每每朋友来访,便要找那塔的、寺的,均不知去处。尔后编地方志的来寻,也只是空手回去,但嘴里却多了几分传言:那地方在汉代是皇家苑囿,王子皇孙打猎的所在;宋元明清,则形迹漫漶,世人不复与闻;至民国,冯玉祥于此做杀人场,其时确有人见到破庙一座,古柏一株,老和尚一人,守大小百余尊铁塔烧纸焚香,凄惶度日。后老和尚不知去向,破庙却成了一所小学。,只是所存的塔儿少了,小了,后终究是一无所存,隐没于这长安城的喧嚣中了。
忽一日,有老者至我书房,长髯白发,神清气爽,言铁塔寺事:“天道多变,世事如棋,来者往往扼腕而太息往者,不足奇也。世间事有名无实的,有实无名的,屈指亦难计其数。”
我大惊,拍案叫绝,却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