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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上好。我们今天继续说词——舍得词学基础讲座(十三)
今天继续对宋末张炎的《词源》进行解读。与其把《词源》看做是个词话,不如把它看做是一本词学学习的教科书。其对词学本质及规律的认识,有前人经验的总结,有张炎自己的感悟,也有对于词学之美学的普适价值的经典提炼。赏析《词源》,其实就是在探询词的真味在哪里。
在今天说张炎的《词源》这本词话前,不妨先说一说“舍得词话”吧,呵呵。舍得认为,我们在阅读《词源》这类词话时,甚至在学习其他诗词理论或写作方法时,都要有一种“大”的审美意识做基础。也就是说,要先认识到美的通感效应,认识到艺术创作最基础的最通用的规律性的东西,这才是最关键的。诗词写作的过程,其实就是艺术创作的过程。如果没有基础的艺术创作理论做指导,如果没有艺术的感觉来触摸你的思路,只是生硬地按格按体的填塞文字,那么,你所写出来的东东则很难被称为真正的诗词。
什么叫艺术的感觉?说的通俗点,就是一种意会上的美感。艺术所带给人的那种美的享受,就是这种美感。那么,艺术创作中的所有手段和过程,都是以获得这种美感为终极目的的。我们在诗词创作中,应该视每一项对诗体的原则和要求,都是构成这种“美”的要素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词的“规矩”是美之构件,词之意象布局,也同样要符合这种美感的要求。只有牢牢地把握整体的旋律感,才能更好地调动每一个跳动的音符,才能更合理而灵动地安排每一篇“乐章”的节奏。
好,我们继续接前一讲,对《词源》中所述赏而读之。先说一下“咏物”这个课题。
咏物----关于“咏物 ”这样的课题,《词源》作者叹之“诗难于咏物,词为尤难”。其实,何止是吟诗填词,即使是对其他形式的文体而言,咏物同样是个大难题。写山水容易,写风月容易,但是写出你心中的山水就不容易了,而写出你眸中的风月也不是简单事了。我们试着先体会写诗时是怎么咏物造境的。我们在学近体诗时强调了,写景写物,不要写的太“实在”了,诗之写物,其实更相当于中国画中的大写意,大多适合泼墨笔法,而不适合工笔细描。该留白的时候,大胆留白,该渲染的地方,直管泼墨染去。
所以,诗之景物的描写,多是虚写,起句可以稍平而起,那是属于为诗体“奠基”,后面的景物,那就纯属想象中的泼墨笔法了。比如,我们看一下杜甫的这个《绝句》:
绝句
唐 [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寒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两个黄鹂鸣翠柳”,比较写实,这是“起句”。就是想飞,也得先踏一下地再起飞不是?所以,起句可以“实”写,但是所谓的“实”也不是真的实,而是灵动的“实”,他写成“鸣翠柳”而不是“栖翠柳”,一个鸣字,炼活了这个“实句”,这是属于实中的虚,写实需要灵动,是之也。下一句,就开始起飞了“一行白鹭上青天”,在意境上品味,感觉他就已经宕开了笔法,“上青天”,青天无垠,如此造境,其实就是引领读者跟着去神思,眼界荡开,眼是心灵的窗户,心怀也自然开阔无界。起承二句,一抑一扬,很自然的就使人入了“境”。
看转句“窗含西岭千秋雪”,是写景不?是写景,但是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写景了,这句,实则是在写意。雪乃千秋雪,岭可窗中含,这实际上已经是在虚写了,而不是真正的写实。这句不是人眼中直观的如实而写,而是经过思想过滤,重新进行艺术提炼,进而构造出的一种“虚景”了,这种“虚景”现实中是找不到的,那么,这种景色,其实就是属于“意”的范畴了,所谓的情景交融,以景含意,进而代意,盖如是之。再看这绝句的最后一句“门泊东吴万里船”,同样是写意重于写景。不少人评这诗,是以四句皆景来解读的,其实,景物有虚实,即使诗中的实景,也是不可能单纯的只为写景,那么,诗中景色的虚写,实际上大多都是以景代意,虚写之景,就是写意。
艺术表现手段,大体都遵循着相同的美学理念。那么,对填词而言,咏物造境,其实也是离不开情意二字的。写诗时的造境,多是比较大、庄、深而意味比较长。所以在造境意象的选取上,则多取能蕴藉比较深味的景物。即使是一小物,也当可蕴藉深意而发散,进而以小见大,以小写大。而词,则不然。在表现手段上,似乎是反其道而行之,词重“清空”,清浅空灵为上。
张炎在这举了几个例子,如史梅溪的《春雨》就是一个典型的咏物词:
绮罗香-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
千里偷催春暮。
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在。
惊粉重、蝶宿西园,
喜泥润、燕归南浦。
最妨它,佳约风流,
钿车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极,
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
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
临断岸、新绿生时,
是落红、带愁流处。
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这阕《绮罗香》写的是春雨缠绵之景象,利用多角度多手法来刻画。上片写近景,下片写远色,写的是春雨,可是我们在这阕词中却找不到一个“雨”字。没有雨字,却句句透出雨中的意象。引用孙麟趾的《词径》所论:“词中四字对句,最要凝炼。如史梅溪云:‘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只八个字已将春雨画出”。做冷欺花,谁“做冷”?当然是冷雨了,冷雨吹打,也当然就是“欺花”--形象生动,省略主语,却不言自明。“将烟困柳”,那细雨如雾如烟,隐然雾蒙蒙小雨景象。词中写景色,景中要含情,词中的景色不是白描,而是情感的代言人。所以,既不能高深的太飘渺,又不能大白笔直写,看梅溪此词,当真可是情景交融了,用语工丽,意境清幽,处处稳妥贴题---不离雨意。
《词源》在这里还例举了几首范例,用姜白石的和史梅溪的,若能细加品味,都能给人以示范开思,当明其中味道。我为什么总拿诗的写法来比对词的写法呢?我主要是想强调对景物的描写时我们习惯接受的审美的通感,以及个别体裁不同的表现特点,掌握“通感”的普遍性,再结合具体体裁的特殊性,那么,所谓的咏物言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词源》言之“体认稍真,则拘而不畅,模写差远,则晦而不明”告诉我们其实就是一个描写之艺术性的问题。说的是,写的过于细致而真实描写,那么,则拘泥在物象本身的形容上了,自然就拘泥而不“畅”了,这里所谓的“畅”,不仅仅是文字的流畅,而是指这样的描写缺少一种生动感.
什么叫生动感呢?当然是含情之景物才生动啊。那么反过来“模写差远”呢?“模写差远”,就是指太不着边际的景物描写了,云山雾海的,写的太大,太夸张,太虚浮,太不着主题的调儿,我们初学写作时常有这样的现象的。描写物是,本是要“贴边儿”,但是因为笔力不足,写着写着就写飞了,从天山南北,写到大河上下,就是不沾主题的边儿。“要须收纵联密,用事合题”这是最要紧的,写的精彩不精彩那是看笔力了,起码,别离了题儿。关于咏物如何写法,以后我们还会不断地探讨。此节先告一段落。
4,节序--所谓节序题材,就是应时应景之作,中秋来了,写写中秋,元旦到了,题一阕元旦之词。这类题材,“附之歌喉者,类是率俗,不过为应时纳祜之声耳”。也就是说,多是应付时景,凑趣凑意而多容易流俗。比如中秋节刚过去,我们都可能来写写中秋词,可是有几个人能写出苏轼的《水调歌头》那样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精警意深之句呢?大家都来写月,却没几个能写出中秋月之灵魂的。原因是,皆为应时而凑,顺手套熟,了无新意。
张炎在这里例举了柳永的《木兰花慢·拆桐花烂漫》说的是清明,也不过尔尔;黄裳的《喜迁莺》“梅霖初歇”写的是端午,也没什么新意;柳永的《二郎神·炎光谢》写的是七夕,这类应时应景的,在我们看来已经很不错的词了,可是却被其说成了“若律以词家调度,则皆未然”,也就是很一般般的意思了,楞没瞧的上眼。那怎么样写才叫好呢?张炎没说,他只是例了几个他认为的好词,算是写节序之佳品。
例如周邦彦(美成)的《解语花 高平 元宵》,我们也看一下: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灯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这阕词,舍得不多加赏析之语了,但是,我们可以品味下,这也确实是笔墨精,感情真,谋篇巧妙,词味绝妙之佳作。这里写的是元宵佳节的情景,自然也是属于“节序”之题了。但是,“节”在这里,其实只是起到了一个背景铺垫的作用。美成写的是什么,其实更是抒发了他仕途失意之郁闷、远离京师之苦楚、不舒坦不爽的心绪。在用笔遣词上,语言格外精粹,在构思布局上,又独出新意。我们可以注意开端起句中的“灯市光相射”这句,铺垫的就是全篇之情调的背景氛围。
还可以再注意一下起句的“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这两句,我们也体会到那句词论之言,遇二同句,能对则对。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这起句对的多工啊。说到这,想起了前时看朋友填的《临江仙》,那里上下片的煞尾都是二个五言句,我曾言,《临江仙》里的二个煞尾适合对仗,尤其是上片的煞尾应该是必对的,而下片的煞尾可以不必去对。这是题外话了。
关于“节序”,《词源》没有告诉我们怎么写,没有告诉我们应该注意什么,只是举了一些好的或不怎么推荐的例子,让我们自己来比较品味。舍得个人理解是,节序之写作,首先应该“避熟,避俗”,大家都写烂了的那些套话,我们就尽量不去写或少去写,而是应该有感而发。在此时节,我们感触最深的是什么?把我们自己这感触写出来,就是独特的,就的有新意的。比如,那个“明月”,几千年来都被诗人词人们写的滥滥的了,如果我们还是不加思量的去写,必然习惯性地用上前人用过NN次的手法了。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时明月照古人”,面对古今同样的一轮“明月”,每个人的感想必然不同,把自己的感想写出,就不怕辞穷。他人月下对酒歌,我则可以月下撕纸鸢,他人中秋吟风月,我则可以笔下沾桂香。以我为主,以笔牵动词调,而不是被习惯性的思维牵着走,取决于什么?取决于写作时的真情实感。心无主见,必然就去东张西望的去找别人的句去了,我以我笔写我心,我心自有千秋月。
5,赋情,离情---这样的话题,如同前面说的“咏物”一样,其实是很大的课题的。前面我们一再说过,诗言志,词说情,但如何赋情于词中,却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的清的。所谓“离情”其实也是属于赋情的范畴之内的,只不过,自古离情别恨,都是诗词的主材料,所以,对“离情”单独列出,只不过是强调一下而已。在刚讲的“节序”一题时,我就强调了以情为主,以自己的真情为主,才能出好词文。其实,在说“咏物”之时,强调的也是情之一字。我们须记住,无情之景物,是入不了诗词的。那么,词之用情,到底该如何用呢?
“簸弄风月,陶写性情”这两句,说的其实是词的真味。从有诗歌时起,男女之情就是一个永恒的主题。其他的所有情感,都是男女之情派生出来的。没有男女情,则无家庭可言,没有家庭,谈什么亲情?没有人类家庭的繁衍,哪来的家国可言?所谓的爱国爱乡之豪迈之情,又何尝不是爱自己的家的眷恋之情呢?我们翻开《诗经》看到的第一篇,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求”之句。人之本,就是情。正说情,那是真爱,邪说情,那是。词,不过一文学载体而已,词体本身不具有什么情感或道统可言,不论是正说还是邪说,其实皆出于填词人的词心。
同样一阕词调,可以填成情真意切的佳词妙调,也同样可以写成艳科的小曲,在于什么?在于如何去看待品味理解这“情”之一字。赋情于词,手段是次要的,用心才是第一的。“词婉于诗”,“婉”是什么意思?乃是其词体可以更自然朴实地表达人之本性的真情感。清浅道白,花前月下,“莺吭燕舌”之际,任谁不会摇动心神而情随所溢呢(除非你不是人)?不必介意写的多么缠绵暧昧,只要是真情感,只要不是虚情假意的堆砌强凑,只要是自然的诗意流淌,那就是好的。情到真切时,邪念自然无,写自己的真性情吧,让那些传统的道学家们的慷慨岸然君子貌,见鬼去吧。
所谓“赋情”,首要是“真”!具体的写作手法,那非一朝一夕可成极致佳境的。有一个真字,事半功倍,技巧性的东西一点都不难。
这里,还是引用《词源》中的一例吧,赏析时品味其情,兼学其法:
辛稼轩《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
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
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
时间关系不对这阕词做详细赏析了,但为了赏析方便,在这里注释一下:(1)祝英台近。也做祝英台令。(2)分钗:乃古代风俗,夫妻或情人离别时,有将钗分成两股,各持一股,当做纪念。(3)南浦:原义是南面水畔,但在诗词中常用来代做“分别之地”(我们也可借用的,呵)。(4)倩(qiàn),在这里做动词用,当做请或借的意思。
好,关于南宋张炎的《词源》,用了而次讲座的时间,舍得所做的领读赏析,就先到这里吧。虽然它内容还很多,但不做一一解读了。我们赏析词话,领略的是其审美之品位,借鉴的是其做词之通法。其实看来,真正的词话,还是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做出的。对词的理解和爱好,使我们愿意浸淫其中,痴醉于其中的至上乐趣。多看,多写,多学习,多用心,就是最好的修词之道。
舍得词学基础讲座,还将继续下去,希望朋友们和舍得一起,共同享受这词道之乐趣吧。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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