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突然又看见了它,不由这么想。
混沌的思绪不能给我答案。我想看清它的过去,但是却只能无奈徒劳地摇头作罢。
在墙上,它竖直地挂着,静静地挂着。那最上面的小孔内,有一枚冰冷的铁钉。正是因为钉子的支撑,洞箫才有了这笔直的身姿。在节能灯的照射和白灰墙壁的衬托下,洞箫的外表显得那么黝黑。在它的吹孔下约两寸许的地方,还扎着一根红绒线。我依稀记得,有一天,淘气的女儿舞动着它来表演武术,终于在一次有力度的挥动中,洞箫在桌子上狠狠地磕了一下,随后就裂开了一个明显的裂缝。我心疼地抢过来,尝试着吹了几声,却已干涩尖锐难为听;找了根绒线来,很小心地捆扎好了,再试着吹奏,却再也没有了原先的好音质,就只好在墙上钉了个钉子,把它挂在了上面……昨天刚参加完十八岁成人礼仪式的读高三的女儿那时候就是五岁还是六岁,抑或是七岁八岁?我竟完全没有了清晰的记忆……
但我不该这么淡忘它,漠视它的!
生在小山村的我从小就喜欢跟母亲去采小径竹的笋子,回家来或炒熟,或做汤;也常跟父亲上山砍下颀长的竹子,扛到蔬菜地里,笔直地插好,好让豌豆苗和丝瓜苗日后顺着它们攀爬上去;还喜欢晚上听村民们在黯淡灯光下吹拉弹唱,看一支不起眼的短短竹笛从笛孔里飘荡出一连串美妙的音符。后来念了高中,看了些文艺作品,我对那有着紫黑色斑点的湘妃竹和娥皇女英的传说故事很是着迷;再后来,念了大学,偶然间听到了同学的洞箫演奏,那如泣如诉、不绝于缕的曲调让我一时间陶醉不已。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同学终于教我学习吹奏,并帮我买回了这管约一米长的洞箫。
此后的日子里,我疯狂地爱上了这管洞箫。也许,洞箫的本质是孤独的,所以,洞箫曲总透着淡淡的哀伤。而吹奏洞箫的人,也乐于享受这种孤独。在很多有月色的夜晚,我躲在小树林里吹响它,任朗照的月亮把它透明的光洒在我身上、衣上,和漆黑身子的洞箫上。在树叶的轻摆摇曳中,我忘情地吹奏着《铁血丹心》、《橄榄树》、《在水一方》,沉浸在那极为美妙的孤独世界里……
大学毕业时,我带回了简单的行李,还有一直陪伴我的武术刀和洞箫。在此后四年乡村中学的教书生涯中,这管洞箫成了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的知音。我把它挂在我的床头,旁边是初中同学送我的写着“我挣扎,我要探出头来”的书法作品。在一个个寂寥的下雨的日子里,我坐在床上轻轻吹响它,任低沉的声音游弋在陋室里。晴朗日子的傍晚,在夕阳斜坠的时候,我慢慢来到学校后山的山顶上,对着那无比辉煌却注定要落下的三脚金乌,缓缓地吹响洞箫。轻吹洞箫的那一刻,特立独行的我心灵变得十分充实。我的身旁有游走的风,有在渐渐到来的暮色中轻轻摇晃的芦苇,而我吹奏出来的音符在大地上,在天空下显得那么空灵、厚重、深沉……
结束了四年教书生涯后,来到小城里的我开始了打拼。这仅六平方公里的小城让我酸甜苦辣尝遍。有段日子,我不得不住在办公室里,早晨要早早起来,收拾好,好开始白天的忙碌与奔波。琐碎的生活,艰辛的打拼,让我的心灵渐渐生了老茧,在偶尔记起洞箫的时候,我也拿起它,却是曲不成调。随后的日子里,青春的色彩早已褪尽,为人夫、为人父的辛劳让奔走的双腿也开始变得疲沓迟缓。这时候,那管洞箫是无可救药地被我搁置在一旁了,直至日渐长大的女儿发现了它,把它当做了很好玩的玩具舞动起来,最终砸裂了它!
如今,再过十天就要知天命的我依然把心陷在了红尘里,淹在了琥珀色的酒杯里。在我的办公室里,如今时常袅袅升起的不是那悠远沉静的洞箫曲,而是香烟燃起的烟雾。
那么,就在今夜之后,让我再次吹响它吧,哪怕没有了当年那样空灵淳厚飘逸的箫音,我也依旧可以看见依稀旧梦,看见青春华年,尔后,让前尘梦影填满我已不年轻的心房……